第79章 殉罪（19）

　　现在未平和李大树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安静了很多，胡小蝶也没有人给她送奶茶了，李教授也没有人照顾他了，未光也缺少了一个父亲一样的靠山。

　　王成伟提议让未光搬去未平的房间，李教授搬去未光家。李教授的房子是单位分配的住所，没有所有权，只有使用权，加上李教授一个人的确不怎么方便。

　　未光自然是同意的，王成伟等人很快便落实了这件事，李教授搬来未光家以后，空荡荡的房间一下子有了主人，未光感到心理有种说不出来的踏实。

　　未平的死，让未光一下子长大的不少，李教授和胡小蝶感受到未光的变化，他变得不那么幼稚，也不那么孩子气，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胡小蝶也感觉到未光的变化，未光越来越像他的哥哥了，现在他有些分不清楚，到底谁是未光，谁是未平，总而言之未光的变化难以形容。

　　人总是会变得，失去亲人的人要有所规划，失去丈夫的人要考虑未来，失去女儿的人要节哀顺变。

　　未光现在变得越来越独立，做人做事显得坚强了不少，让李教授颇为满意这个孩子的变化。

　　现在的未光，虽然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亲人，但他明白自己已经成长，这也算是这件事情唯一的好处吧。

　　8月29日是死者的头七，依靠光明市习俗，尸体要在这一天火化，然后下葬。在火葬场，未光看着自己哥哥的尸体化为骨灰，显得非常痛苦，李教授忍住泪水，安慰未光控制自己的情绪。

　　未光捧着手里的骨灰盒，哭的泣不成声，王成伟看到未光的表情，也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市局安排两个人下葬在光明市烈士公墓里面，下葬的那一天，整个公安局人全部到齐，未光穿着白色的衣服显得无比的痛苦，跪在两个人的墓碑旁一声不吭地哭起来，险些因为一口气上不来而摔倒。

　　李教授主持完葬礼，也因为身体不支休息了几天，王成伟心里担忧老师的身体，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天天来探望他，时不时带一些水果蔬菜。

　　未光也因为这巨大的打击，心理收到重创，整个人显得疲惫了不少，加上之前的感冒发烧，连续几天一个人躺在未平房间的床上睡觉，胡小蝶默默照顾着二人，心理满是担忧。

　　未光现在很焦虑，他不知道现在可以依靠的人究竟是谁，他失去了哥哥之后，一下子失去了一个可以信得过，可以帮助他的至亲，让他平静的生活一下子被打破。

　　十几年前的车祸，在未光不懂事的时候失去了父亲丶母亲，好在有哥哥与他相依为命，十几年之后，在他还未完全成熟的时候失去了哥哥，让他不知与谁相依为命。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不自觉的想起哥哥还有大树，他感到莫名的恐惧，仿佛这两个人是自己杀死的一样，他也说不出这种恐惧的来源，反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头还非常的难受。

　　他不知是因为抑郁症还是发烧产生了幻觉，总感觉哥哥就在自己的旁边，他总是痴痴地看着旁边的座椅发呆，仿佛哥哥就在那里一样。

　　未光知道这种感觉是幻想，但是他依旧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踏实，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让他感觉非常的舒服，于是他一直相信这种感觉。

　　未光的抑郁症现在一直很严重，胡小蝶很难过，可能是因为一下子变成了孤儿，也可能是亲人一下子失去，未光的情绪变得喜怒无常，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这种病态的感觉让他非常的痛苦。

　　多少次在夜里，他梦到哥哥和李大树在拉着自己的手陪着自己玩，他梦到自己的父母和哥哥推着自己在公园里荡秋千，他梦到哥哥在厨房里手忙角乱地完成一道道热气腾腾的饭菜。

　　未光忍不住，哭了起来，咸咸的眼泪一下子流到他的枕头上，把枕头给弄湿了，胡小蝶总在夜晚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未光的哭声，她也忍不住借着马桶的水声哭了起来。

　　她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自己的不幸，想到了慈祥的师母，想到未平和李大树在未光生日时喝酒抽烟的一幕幕。

　　这些感觉好像就在眼前，但是却消失不见，很虚假却又很真实，这些事情仿佛就刚刚经历过，但是又突然化为泡沫。

　　其实有些人，你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他就在你的身边，默默地关注你，默默地为你付出。

　　当他活着的时候你不去珍惜，突然他离开了你再去珍惜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机会了。

　　胡小蝶深深地明白这句话所说内涵，她突然有些怀念李大树，但这种怀念只是兄妹之情，并不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

　　未光总是想自杀，胡小蝶总在未光割腕的时候抢过来，夺下未光手中的刀，然后抱着未光，两人哭了起来。

　　一瞬间两个孩子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这种感觉很不真实，让未光感觉到一丝莫名的亲昵，胡小蝶和未光的关系越发的亲密，仿佛两个人就从现在开始彼此相依为命一样。

　　胡小蝶总陪着未光，不计酬劳地开导着未光的内心，未光也越发的相信于她，很多事情都和胡小蝶说，他感觉胡小蝶真的像一个妻子，而自己像一个疲倦的丈夫。

　　一天，李教授突然让未光来陪他下象棋，未光心里有些不愿意，但还是陪着李教授，老教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却说不出来。

　　李教授开始教未光下象棋，马走日，相飞田，这些小技巧他并没有说，而是陪着未光下了一局又一局，未光总是失败，李教授也总是笑着开导未光不要灰心，并告诉未光当年王成伟也是这样一步步走下来的。

　　未光并不想下棋，心理上很不愿意，但是看得出李教授还是有话想要对未光说，未光感觉这些可能是他一直寻找的真相，也许这些只有李教授才知道，索性他还是陪着老爷子。

　　良久了，李教授感觉到未光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教未光写毛笔字，未光也是第一次写毛笔字，突然显得有些兴奋，李教授拿起一个毛笔，小心地沾了些墨汁，让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未光不假思索，李教授反而有些感慨。

　　李教授等到墨汁干了，拿起这个忍字给未光看，未光不明白李教授想要说什么，李教授擦了擦自己眼镜上的灰尘，点一根烟。

　　“知道什么是忍吗？”李教授询问未光。

　　未光摇了摇头，也点了一根烟。

　　“刚才你不想下棋，陪着我下棋，这便是一个忍字。”李教授把那副忍字拿到未光的面前。

　　“中国的汉字博大精深，你看很多字都很有意思。”李教授开始展现老教授的思想，“忍这个字，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字，我写了各种各样的字，但是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忍字。”

　　未光不明白，摇了摇头。

　　“忍耐是一件内心很不愉快的东西。”李教授磕了嗓子里的痰，“你看忍字的结构，很有意思，上面是刀刃的刃，下面是心脏的心，在心脏上面有一把刀刃，人心挡着这把刀，难道人心不疼吗？”李教授循循善诱。

　　“就像你刚才不想陪我下棋，但是你忍住了，你不着急吗？”李教授笑了笑，“忍这个字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字对你很有帮助。”

　　“为什么。”未光感到很奇怪。

　　“你和你哥哥是两种性子的人，你哥哥性子很好，待人谦和，对人和善，循循善诱，而你性子暴躁，直来直去，所以你必须学会忍这一个字。”李教授喝了一口热茶。

　　未光听出了李教授的弦外之音，点了点自己的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

　　李教授点了一根烟，问道：“你知道不知道你们四个名字的来源。”

　　未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李教授笑了笑，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你和你哥，名字其实很好理解，你哥出生的时候身体很差，你父母给他起了一个平字，寓意就是祝愿他平平安安，你，你父母不希望你有所作为，只希望你能够健康丶阳光的生长。”李教授喝了一口茶。

　　“结果我哥哥不平安，我也不阳光。”未光点了一根烟。

　　“这些都没什么，人总是要死的，有些人死的卑贱，有些人死的伟大，你哥哥是死在凶手手里，他和大树都是为了抓住凶手，他们都是烈士，都是英雄。”李教授笑着说。

　　“我不要他们是烈士，我也不要他们是英雄，我只想要他们活着，陪着我。”未光的眼角泪花朵朵。

　　李教授抚摸着未光的脑袋，喝了一口茶，“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如果你哥现在还活着，一定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健康的，阳光的生长，你必须好好的活下去，这样才不会让你哥哥难过。”

　　未光没说话，继续吸烟。

　　“抑郁症其实不可怕，每个人都有抑郁心理，我教过俩个抑郁症的学生，他们全都好好的活了下来，你又有什么权利选择堕落呢？”

　　“可是……”未光愣了一下，还是选择安静。

　　“没有可是，好好活下去就是你父母或者你哥哥对你唯一的要求，你哥哥不容易的照顾你长大，其实唯一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不要轻言放弃，不要自甘堕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李教授抚摸着未光左手上的刀疤，感觉非常的心疼。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能力和义务，因为每个人的生命不仅属于他的自己，还属于他的亲人。活下去，好好的，快快乐乐的，健健康康的，阳阳光光的，这是每个人都可以选择的，无论他心里是否黑暗，无论他内心是不是肮脏，无论他是悲是喜。”

　　未光没说话，耐心地听着李教授的解释，时不时吸着一根烟，以缓解自己内心的焦虑。

　　李教授笑了笑，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嘴唇。

　　“李大树，我给他起名叫做大树，是因为我老家那边有句话叫做名字贱，好养活，大树，有参天大树的想法，我是希望他能够有所作为，比我混的好就行。”李教授眼里泪花朵朵。

　　“胡小蝶，名字的来源就是因为她的母亲，胡小蝶母亲是一个生物老师，主管生物实验室，当时她妈妈很喜欢蝴蝶标本，索性给她起名胡小蝶，寓意她像胡小蝶一样漂亮，美丽。”

　　“所以她也很喜欢蝴蝶。”未光补充了一句。

　　“就像你喜欢抽烟一样，你父亲也很喜欢抽烟，你哥哥也很喜欢抽烟，总是在他疲劳的时候点上一根香烟，若有所思地吸了起来。”李教授笑了笑。

　　“你们这几个孩子中，我最喜欢的并不是李大树，也不是胡小蝶，而是你哥，你哥不容易啊。”李教授喝了一口茶。

　　“你知不知道，你那次受到袭击，对你哥打击多大吗，他之后都不敢让你一个人出门，你知不知道，你在手术室里的时候你哥在外面哭的多么伤心？你知不知道你哥因为你袭击哭了多少次？”李教授磕了一口痰。

　　未光没忍住，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李教授拿出一张卫生纸，小心地擦了擦未光脸上的泪水。

　　“你哥哥，可以不要房子，不要车子，就想要你健健康康的，他和我谈过这些，你想想你哥哥多么不容易，17岁父母双亡，他靠勤工俭学把你抚养长大，多么不容易。”

　　未光又哭了起来，李教授抚摸着未光的头，眼里也泪花多多。

　　“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你受伤的时候，你哥哥当时在ICU攥着你的手，背着我们在那里哭啊，哭啊。你当时苏醒过来的时候，也就是1月1日，当时他们去了白马寺给你烧香，胡小蝶告诉我，你哥烧香许的愿就是拿他的命换你的命，你知道不知道。”

　　未光哭的更厉害了。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和胡小蝶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这样才对得起你们的亲人，你们的父母。”李教授爱抚地擦了擦未光脸上的泪水。

　　“要坚强的活下去，没有什么事情是面对不了的，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一定。”

　　李教授这句话不知是对未光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他看着窗外晴朗的天空，想到了什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