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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香

人间凡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台上唱的是柳生与丽娘的缠绵悱恻,相思之意溢于言表,从台上匆匆流下来,灌进台下看客的眼睛里,眼睛容不下两人比海深的情谊,反化作泪水洒了满地。

这相思意顺着街道爬过墙壁,漫上书信的纸面,冲进正在写信的小姐耳畔,笔端墨汁一顿,晕开一个黑点,看上去颇为难看,于是这封信被扔进了足旁的纸堆,小姐又扭头去看窗外雪梅。

今日的腊梅开的比早些年要艳,香气全然被细雨所扰乱,一丝攀上墙头跃进来,倒在桌台上几滴梅香。朵朵红梅缀在横斜的黑条上,偶尔还有一两簇小小白雪相伴,衬的梅花愈是娇艳孤傲。

小姐从窗台上去摘被蒙蒙细雨打湿的梅枝,湿漉漉的枝条上挂着几朵鲜红的腊梅,细闻能嗅到一股淡淡清香,勾起回忆里的那抹魂香。

她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早年沈生为自己带上梅花簪子的模样。那时候冬天好容易出一次太阳,两个人合约去郊外踏青,途中却遇大雨,倾了两人一身水珠,只得觅的一凉亭避雨。

凉亭旁边栽了棵梅树,正值雪梅开放时节,小姐侧过头碰巧能凑近一根梅条上的点红,花蕊处聚了一圈清香,又因今日细雨迷蒙冲散了梅花本就不浓的味道。小姐鼻尖蹭了一点红,像是有人故意变法似的朝上面涂抹。

两人各坐凉亭一边, 中间好似要隔条银河般宽阔,小姐身上披的是方才沈生换给她的大衣,说是这样能暧和些。小姐眼睫上全是雨珠,双眸子里也全是水雾,又加上天冷,鼻尖也染上身旁腊梅的红,让人看了不忍心生怜爱。

沈生不敢去看这幅样子的小姐,只好装作赏梅样,却又偷偷拿余光去瞧梅旁佳人,盯久了,反倒弄得一脸痴呆模样,小姐被他赤裸裸的眼神作弄的有些恼了:“你这是作甚?”

“啊....我,我看看今年这腊梅开的如何好似是什么心事被人戳穿了,沈生心急为自己辩证,赶忙把头埋进身后那簇雪梅,鼻尖也蹭了一点与小姐相同的梅红。

“恐是心思不在梅上,不知寄予哪方佳人了吧?”小姐笑他这样子实在呆板,便调笑他那点少年心事。

“哪有!”他似是被戳中了点,急忙折下一枝梅花,越过两人之间的宽阔,将那条黑上缀红的梅条赠与小姐,“我看的,是你这朵梅,亦是佳人。”

这下轮到小姐羞红了脸,被这呆板的木头打了一记直球撞得她晕头转向,学沈生样折下一根梅花,同样递与沈生:“那便是你我两情相悦?”

沈生微微低头,从怀中取出一根上好的簪子,那簪上刻的正是小姐身后开得艳丽的红梅。他为爱人发间带上一根木簪。

雨珠拍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点点水珠,水珠折出两片氤氲的梅香交织在一起,融为一片清香。

然后两家顺理成章的结了亲,两人好生恩爱,偶尔约着出去踏青,那眷侣模样叫人羡慕的眼红,都说沈生娶的是夜中月,小姐嫁的是昼中日。

本是形容二人一个如明月般皎洁,一个似太阳般热烈,却也一语成谶,让两人真成了日月。

又是一年腊梅开,冬日的天气阴沉沉的,像块灰布遮住了一方天地,隐有要压过来的趋势。

沈生接到圣上旨意,要去远赴边疆征战,这一去,不知是多少年光景,亦或者落得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可圣上心意已决,饶是两人的情谊如何感天动地,也断然不敢违抗圣旨,只好相送罢。

小姐专门到膳房做了些沈生喜好的吃食,好让他带在边疆那还能吃着京城的味,念着京城的人。沈生跨马而坐,不忍去看爱人的泪珠,便安慰几句早些回来的谎话一其实两人心知肚明的很:这一去,保不齐就死在烈火焚烧的战场上了。

小姐像他们初爱时那样,折了一枝梅又捻下朵放在自己手心,将梅枝塞进对方手里:“君道妾是梅,那便让君作梅枝,好让君晓得,我们是断不会如此容易相别的,离来散去,终是同根生。”

沈生接过梅条,脸上也早已是泪水横流,他也择下一朵梅,戴在小姐发间,好容易才破涕为笑,希望能让爱妻的心里好受些:“那娘子便等等我,定要早些时候回来与娘子作伴。”

小姐点点头,沈生呵一声,朝那远边塞外敢去,独留小姐在原地痴痴望。

以雪梅为情思,寄予心上爱,望离人能快快回。梅与枝本是同根生,怎会藕断丝断,阴阳两隔。

神识从往事中抽回,戏台子上仍旧唱那一出牡丹情爱,小姐凑近方才折下的腊梅,却再也闻不见那般浓郁的香味,也寻不回曾经有过的温热,独留空枝横斜,孤寂在屋子里弥漫。

她走进园子,瞧见幼时有两棵梅树互相缠在一起挡了人路,她命人去将树分开,却不料这两棵梅都已交缠至深,用手怎么也扒不开,只好拿利斧去劈开,那两棵莫名去了半边枝丫,空落落的也不好再栽在院子里,恐惹人笑话,只好栽在阴暗的角落里,免得被人察觉这是残树

如今看来,这不就是她与沈生的化身,被强行拆散开,一方沦落了无音讯,一方沦落情丝难解。

小姐伫立在树前,去抚摸那一半残缺, 只觉心中悲凉。她第三次折下树枝,又跑到另一棵树下,却如何也不得将枝条并在另一棵树上,无奈只好取下头上发条,把二者绑在一处,也算是勉强合二为一,心间也少去几分凄苦。

可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招数,只管她再怎么去绑,去并,回不去的终究回不去,泪还是会像梅瓣-一样,似鲜血一样洒满地。

“夫人——”婢女大叫着冲进门,“ 方才有人传来讯息,说,说...”

“怎么了?”

“说,说沈相公已经去了,让夫人您勿念,节哀。”

她只觉眼前发黑,朝后一倒没了气息。只短短一瞬,她瞥见被雨珠落湿的梅花红瓣在空中绕了几圈落在地上,似鲜血泪珠点在雪层上。

混沌中,她忽又想起之前偶然听得的戏本子中道丽娘为情所困然郁郁寡欢,却又得人相助鬼魂重生化作实体复与柳生交好。

可惜这不是戏折,沈生不可从那战火纷飞的塞外作了棺木回到京城,她也不得神仙相助与心上人相见。

相公啊,妾与君,是情投意合,但这天意便是不容我二人相爱,如今妾也似那丽娘得了无可救药的相思病,终同君一道去了阴森鬼府,妾不觉悲恸,却以为这是上天旨意,妾与君生不能逢,便作那鬼魂,日日与君好,但求共长存。

她终究被医师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睁眼时不免想起她可怜的爱人战死沙场,血洒疆土,却无人问津,或许已经作了孤魂野鬼。

她落下几滴血泪掉在床板上,泪珠渗进床板下,疹人的很,似那窗外落下的一片雪梅。

她向飘零的腊梅看去,喃喃道:“若是这梅能穿越时间,能将妾的情思寄予远在疆土已入坟土的亡夫,如此便好。”

情丝不知何处寄,倒向雪梅诉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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