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抱歉

放下申请表的下一秒，脑海中闪过一场景，是好几年前一深冬深夜里，我坐我爸电瓶车后座他跟我讲话，诉说他对于人生的看法。

　　父亲低而缓的声音里裹携着凛冽干燥的冬风，以温柔姿态涌入我的耳蜗，又猛地“斯拉”一声褪去伪装，极强硬又极迅速地侵占我的脑神经。

　　十六七岁的少女，在尚且不明白命运为何物时，听见了自己的父亲对命运的臣服之音。

　　“小妍，我以前也不信命运这个东西，但随着我年龄越来越大，尤其是来到了四十岁这个坎儿面前，我越来越发现很多东西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也就变得不得不信命了。”

　　话音无奈收尾的同时昭告着努力许久的父亲，终于在生活这场战役中缴械投降，自甘败北。

　　听罢，我微微泪目，为了不被细心的父亲察觉到异样，迅速深吸一口气。

　　刺骨寒风吸进肺里，感官上低温刺激让人变得愈加清醒，猛地将感性情绪尽数憋了回去。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痕迹的，周遭空气在这暗黑冷寂的冬夜里，作为沉默的旁观者，见证了我悄无声息地崩溃，也深知我微红的眼眶到底隐去多少少女心事。

　　深切体会到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父亲承受的心理压力、肩上承担的经济重任，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乖乖听他们的话，好好读书，争取有个好的前程。

　　太多家庭父母都跟我的父母一样，让孩子以读书为捷径，好奔个锦绣前程，成龙成凤。

　　但他们自己却如秋冬之叶，越发萎落，倒也不甚在意，仍为孩子们付出，有时甚至不被理解，只好以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继而努力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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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小被长辈夸赞懂事乖巧，是泡在长辈们赞许的蜜罐子里长大的女孩子，自己也甚少反省，以致活得越发混沌不清醒了。

　　直到彼时我才发现，我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否则我怎么会让我的父母为了我，为了我弟，为了这个家，这么累呢。

　　我虽然在思想层面认为没有他们为我付出是理所应当的想法，但我在很多行动表现上却并非如我想的那般。

　　下意识地表现出的行为都在强烈暗示我一件事，那就是我潜意识里一直都觉得他们为我付出就是理所应当的。

　　而我却始终不自知，甚或扬扬自得我没有罢了。

　　忽而想通的我深深觉得自己是有多讽刺。

　　我苦笑着问我自己，有什么是应该的呢？

　　我苦笑着摇摇头，以心声清醒回复我，没有，从来都没有。

　　冬风再次扑面而来，低下头的瞬间我攥紧两边手掌，指甲死死嵌入手心，都开始泛血了，却仍盖不过心头的痛感。

　　情绪上的崩溃跟雪崩一样，来得浩大且安静。

　　我继而深吸几大口气，等冷空气都灌入肺里以后又咬紧牙关，且仰头迎风，以冷意止住流泪或哽咽的冲动。

　　我沉默地望着四周沉寂又漆黑的夜色，在心里一再声讨自己——

　　“生而为人，我太抱歉。”

　　“我一直都错了，我错得太离谱。”

　　“对不起，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哪怕你们是我的父母，对我好也绝非是理所应当的，而是你们自愿的选择，我至多一被选择对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