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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家族史第一部

东篱小学举行开学仪式这天,学校门口的场地上挤满了人,不光有米姓的,就近外姓也有不少人来看热闹。场地一端搭建有戏台,米姓族长敦厚走上台,道了几句开场白后,宣布东篱小学校董名单,名誉校董是赫赫有名的蔡府老爷元龙,跟后是米龙、昌发、昌庆等人,这几个人在族里司职,为族学校舍的修建捐赠不少。接下来开始剪彩,在一阵紧锣密鼓的响器声中,蔡老爷被一个着红的女傧相引领到台子中间。两个外姓人小声地议论。“咦,这就是蔡老爷呀?七十几的人,难得如此雄健。”“蔡老爷才真叫势大呢,你不见米府都在借他的威?”“听说蔡老爷是黑虎星转世……”“嘘——说不得的。”蔡老爷从女傧相手里接过剪刀,剪断红黄绿三色彩绸,台下人一齐喝彩鼓掌。

夜里,从南安请来的花鼓戏班子演出《九龙山》。

宝印出任东篱小学的校长,喧嚣过后,一沓子繁乱的事务向他簇拥而来。他既兴奋又紧张,每天都像一台不熄火的机器连轴转动。东篱小学开学才三天,就收了一百多名学生。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年成,不少人舍得把自己家的娃子从田间地头撤回来,送到本族新办的学校念书。虽说这些家庭历代都只会种作,还是想子孙能识文断字、会算个数拨个算盘珠子,比上几辈子人要强些。宝印好不容易聘齐五名教蒙学、三名教经学、两名教算术、一名教自然的先生,给他们各各安顿住处。他叫人收拾一间僻静处的屋子给自己做寝室,他实在累乏了就睡上一觉。他忙得顾不上回家吃饭,母亲胡氏就把饭菜用食笼装好,派个下人送过来。

  

这天给宝印送饭的是他家嫂小菊。

  

小菊提着食笼刚一出现,就把宝印弄迷糊了。小菊不知啥时将头发剪短,编成两根短辫子,发梢只留齐肩,像从城里来的洋学生。宝印脑海像拉洋片一样:“咔嚓”一下,迅即拉出来易莲的影像。小菊本来身材、脸蛋、动作姿势有七八分像易莲,现在剪了短发就更像易莲了。宝印从小菊手里接过食笼,拉着小菊的手往屋里走。小菊惊悚惶惑不知所以然,如同一只给人逮住的兔子。小菊说:“叔子,你拉我做甚?我是你嫂子!”宝印拿过一支笔在小菊左边眉心点了一点,小菊眉心便有了一颗小痣。这下小菊在宝印面前就完全成了易莲,宝印一激动,一把将小菊抱上床。小菊没有下力气挣,小着声连连说:“宝印,你傻了?我是你嫂子!……宝印,我不是不喜欢你,也不是不想你,但你是我叔子,我不能……宝印,啊!……啊!……”

  

宝印和小菊完事后,才看到一抹处女红溅在床上,他诧异地问小菊:“你……你……是第一次?”小菊通红着脸:“我嫁过来快一年了,你哥没碰过我,他哪有你的本事?”宝印心疼得不行,小菊一字一顿,说:“冤家,你记着,你要了我,就得要我一辈子!”宝印说:“我会对你好的。”小菊道:“我不求你对我好,你只把我当成你的女人,我就死而无怨了!”

第二天一早,小菊就过来帮宝印拆洗床上行李。小菊做事时,宝印在旁边看。小菊问宝印在她眉心画一点是啥意思,宝印不敢提易莲,就说他喜欢看她眉心有颗痣。小菊用手掠了掠头发,扬着脸:“我没把它洗掉,要是淡了你就再给我点上。”宝印朝小菊脸上看,果然他昨天点的那颗痣还在,只是变淡了。他取过笔欲给小菊添上,想了想,把笔放下了。

  

此后,每天给宝印送饭的必是小菊。只要背着人,宝印就要和小菊亲热一次。

  

东篱小学的运转走上正轨,是以食堂开伙为标志的。

  

敦厚派了十几个工,在山上砍伐一批树木,在校舍旁边另外搭建了四大间棚屋——两间伙房、两间供学生就餐的厅堂。学校开初是建有食堂的,因招收的娃子超过预想的人数,只好把食堂充作教舍了。宝印跟着米虎上了一趟三河镇,采买了满当当一车伙房用具,那些锅碗瓢盆从马车上卸下,堆放了大半间棚屋。由于田里稻子已经黄熟,开镰在即,原先请好的几个伙工便迟迟不愿就位。敦厚一下决心,就抽调了大半米府的下人过来。大少奶奶小菊说在府上闲得慌,请命自愿来学校帮忙管理伙食。

  

小菊在学校食堂管事务,成天都能见到宝印,宝印很少回米府,完全成了她一人的了。

  

平心而论,小菊与宝印有了这场叔嫂恋,真如她所说已死而无怨。她在新婚洞房里,看到宝玺的扁脑袋像从岩缝挖出的白薯,令人呕心地流着绿鼻涕,心里想到了死。她在上花轿之前,暗中揣上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如若那憨包想强迫她,说不定会一刀绞下了他的脏根。她没有想到,那把白花花的剪刀根本派不上用场。宝玺一点不知男女事,有一次看到她来经血,居然跑去告诉翁婆,被下人听到后编出一段笑话。在这森严的米府,她想把自己变成女人都难。她要与命争,她如果不与命争一把,她就要和南山嘴受旱的庄稼一样,一寸一寸地枯死。细点说她就是要与姚氏争,姚氏又麻又癞,凭啥命比她好?宝印也是和她拜了堂的,她凭啥得不到宝印?她打听到宝印在学堂私交的易莲的模样,她就照着易莲的样子装扮,把自己的头发也剪短了……

如愿以偿的小菊,爱宝印爱得不行,每回与宝印做那事时,都死死地搂着宝印,口中情话绵绵不断。她所有的肢体动作和语言,都是朝着一个方向,为着一个目的——捆着宝印,绑着宝印,缠着裹着这男人,不让他和自己分开。

农历十月过后的一天,小菊和宝印缠绵之后,伏在宝印胸前说:“我好事儿两个月没来了,怕是你的种子在我地里发了芽。”宝印说:“我哥知道了怎么办?他不问你种子从哪里来?”小菊说:“你傻!宝玺要是明白得过来这事儿,他早就给我耙田耧地撒上了,空地边儿也不得留给你?早先姚氏出怀时,他就问我怎么没怀娃,我说我娘家南山嘴地怕旱,地一旱就草木不生,南山嘴养大的女儿也是怕旱,一旱就不怀娃,他就信了,说那就等天爷下雨啰,我心里说,天爷下雨也是白下,我看天看云快一年,才等到了你给我浇水。”

宝印想起什么:“那你生下的娃怎么叫我?”“嗯?只得叫你二爹啰,”小菊用一根指头戳着宝印鼻子:“你心里头可不能当二爹,你得当他亲爹,不要把他和姚氏的娃两样看待,都是你的种!”宝印说:“我待他比待自己的娃子还好。”

  

正说话时,有人在外面敲门,宝印以为哪位先生找他,紧着披衣下床,想出来和先生说话。不料门刚拉半开,就有个人强闯进来,一看不好,是他家兄宝玺。宝玺从床上抓起小菊乱打,口里嚷:“你这骚货,果然和我兄弟操×呢,叫你操×,叫你操×,我打你!我打你!……”小菊赶紧捂住宝玺嘴巴:“祖宗,你打我就打我,别瞎驴子喊天乱叫唤!”宝印一把抱住他家兄,让小菊穿上衣服跑出门。小菊走远后,宝印才松开宝玺:“哥,你疯了,何人指使你来的?你告诉我何人指使你来的?”他把宝玺稳在屋里坐好:“哥,你这话不能在外面乱讲,乱讲了坏我们米府名声,我们米府名声不能坏,你晓得吧?”

是一个下人告诉胡氏的。

这下人被派到东篱小学帮厨,宝玺追打小菊时,正好被她看见,她便将这事说给胡氏。

晚上,胡氏又告诉敦厚。

敦厚道:“你不该让小菊给宝印送饭,这一对人干柴遇上烈火,一点就着。”

胡氏说:“这也怨不了他们,当初是印儿替他哥与小菊拜堂,又和小菊一起到娘家回门的,这就给了小菊一个念想。还别说这两人都是冤大头,逼着让印儿娶了又麻又癞的可儿,虽说他现在接受了,心里能不留个梗?再说小菊,对玺儿倒还照顾得周到,但她总不能就这样空守一生吧?”

“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得捂盖着,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敦厚道。

“我给那下人两块钱,算是封口费,让她不要往外说。”

胡氏又说:“我问过小菊,她已有了两个月身孕了。”

“啊!是吗?”

敦厚急道:“府上出了这种乱伦之事,叫我这族长如何去当?”

胡氏说:“你就别急了,这事也不是不好遮掩,米府长房儿媳过门一年多,给米家添丁加口再正常不过,没有谁敢乱嚼舌根子。依我说,不好把这事深究,只把这二人叫来,训他们一下,让他们以后检点一些。”

敦厚道:“那……以后你得看紧点,不让他俩再搞到一起。”

胡氏说:“一场燃得正旺的火,一下子能给灭了吗?”

人定亥时三刻,在府宅一间小训堂里,洋油灯的光亮半昏半明。敦厚挂着一张雷公脸正经坐着,次子宝印和长媳小菊跪在地上。

“你们说,这……这事儿,是怎么开始的?”

小菊把罪揽在她一人头上:“都是我不好,是我先找的叔子,要罚要打就罚我打我,就是执行家法我也应承!”

“你们叔嫂二人生私情,实属乱纲常,要是传出去让族里人晓得,我一张老脸往哪里搁?我还怎么去训导其他族众?咹!……”

敦厚本想多训几句,但看到儿媳妇一双眼盯着他,眼里有怨恨,他不敢多说了,赶紧把话题转开去:

“宝印如今当着校长,又值学校开办之初始,理应竭诚尽力打理校务……”

又对小菊说:“从明日起你不得再去学堂,在府里陪陪快要落月的二娘,也算作对可儿的弥补。”

小菊对家翁点头。

宝玺坐在一把红木圈椅上,一颗扁扁的大脑袋歪在一边,就像细脖子把头支不起似的,口里流着涎水吊子。

“你说呀!是何人叫你那么做的?你说呀!”

宝玺那天好像换了个人,不是原来的那个憨包了。这让小菊很惊异,她想弄清楚是谁教唆了宝玺。

“你不说我不让你去祠堂,也不给你洗尿布单子,夜夜都让你在尿里泡着。”

宝玺一双鱼眼朝小菊翻着,两片往外翻的肥厚嘴皮子动了动。

“祖宗,你说呀,是何人叫你这么做的?你说!”

宝玺说:“我说了你让我去……去祠堂!”

小菊答应:“好,你说,说了我让你去祠堂”

“是……卢先生!”

“啊!卢先生!”小菊一惊,眼前出现那个着长衫、满嘴之乎者也的五十多岁的老先生。卢先生经常借故和小菊说话,因这人比小菊的爹还长,又很斯文,小菊就对他很尊重。卢先生问这问那,她都一一告诉了他。他喜欢在小菊面前卖文,什么“家大舍小令大人”,叫小菊着实反感。小菊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迂腐的老先生,居然会唆使宝玺做这么粗蛮的事。

趁着宝印回府时,小菊瞅个机会把这事告知了宝印。

当晚,宝印来到卢先生的住屋,给卢先生结清薪奉,叫卢先生另觅他处高就。卢先生说:“是我堂课讲得不好,误了人家子弟?”“你讲得好!讲得好!”宝印冷着脸说:“恰是先生才高八斗,敝校自觉枉屈了人才。”卢先生低首自忖,说:“吾明白矣!吾明白矣! ……吾教了不该吾教之人也,过莫大焉!”说完,开始动手收拾行装,把桌案上的书籍文具一一归罗。宝印见卢先生一脸无奈,心生怜悯,道:“先生也别紧忙,这一两天走也无虞。”他又多掏了两块银洋搁放在案上。

卢先生被辞退后,教经学的只剩下两名先生,宝印只得自己顶上。被授经学的都是比他略小点的娃子,这些娃在别的学堂求学数年,学业程度比宝印差不了多少,给这些娃上堂课就得格外小心。宝印查阅了各种经典古籍,回味在平山学堂但老先生的授课,决意学着但老先生的做派。他第一堂课讲解《论语》,释义正文之前,先博引旁征诸子语录,对孔圣人及《论语》作评价: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实习礼其家,余只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宋代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九十二《孔孟周程张子》引,‘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

“《朱子语类》卷十九《论语一.语孟纲领》,‘论语,愈看愈见滋味出。孔子言语看似没要紧说出来,自是包含无限道理,无些渗漏。’”

宝印的教法不仅引发学生的兴趣,另两个教经学的先生也大加赞赏:“校长的堂课就是讲得好,一点也不拘泥死板。”宝印脸上含笑:“哪里哪里,还得虚心向二位请教!”

日子在无知觉中磨逝,宝印已近半月没与小菊碰面了,心底里格外思念。

  

这天傍黑他回到府宅,趁人不注意潜进东院。正好这两天祠堂有祭祀,家兄宝玺要晚些回来。宝印往窗子里一望,见小菊在灯下纳着鞋底,走两线后将针头在头发里一划拉,沾着头油使针线润滑。宝印敲了敲窗子,小菊抬脸看了看,却没引起注意。他又重重地敲两下,小菊过来一看,惊喜地叫起来:“我的好人儿,可把你等来了!”小菊开了门,宝印刚进门里,小菊就攀住他的脖颈,把舌头伸进他嘴里搅动。宝印的血汁都已烧燃了,迫不及待地把小菊往床上抱。小菊咬着他的耳朵:“你看你,急猴得成了啥样子,才半个月就好像熬等了一年。”宝印正在劲头上,听外面有脚步声,他一惊,停止了动作。小菊说:“是你哥回了,你莫慌,不要紧的,我哄哄他!”将宝印搂得更紧。宝印顿觉浑身充满力量,下面的床铺板都被弹得吱吱叫唤。应和着这节奏的是外面宝玺的拍门声,小菊好不容易才憋住娇喘,喊:“你等等,我在抹洗下身呢!”又埋怨宝玺:“迟不回早不回,我刚脱了裤头洗下身你就回了。”宝印大汗淋淋地完事了。

  

待宝印把衣服穿好,小菊说:“你藏在门后面,我和宝玺缠裹时你出去。”宝印照小菊的做了。小菊将门半开,宝玺两脚才踏进门,小菊就兜头盖脑把他蒙住抱住。宝印趁这时机轻脚溜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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