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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家族史第一部

第三章

这天敦厚又来到西院。

从山上下来,宝印已洗心革面变了一个人,他不仅不恨父亲,还对父亲多了几分敬重。他看着父亲说话,很少接口,显得毕恭毕敬。

“你不是读了洪应明的《菜根谭》吗?知道他书名从哪里得来吗?”

宝印答不出。

“书名取自宋代名儒汪革语‘人就咬得菜根,则百事可成。’意思是说,一个人能够坚强地适应清贫的生活,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有所成就。”

敦厚又说:“何谓‘咬得菜根’?这‘菜根’二字,除了它的本意,还宽泛得很,比如‘妻丑’也算‘菜根’,人能接受‘妻丑’也可称‘咬得菜根’了……”

“我和你娘是你祖父与胡家指腹为婚的,什么时候你见我嫌弃过她?家势富者少有不纳妾的,我从来不动这份心事……我就想,那些‘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女子好比路边花,看去开得鲜艳惹人,倒是招蜂引蝶败坏家声,哪及自家糟糠之妻死生同命暗香恒久……”

“我希望你善待可儿,她是个忠厚女子,你不要辜负了她……”

宝印一字未吐,一旁的姚可儿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给家翁跪了一膝:

“爹,你比我亲爹还亲!”

敦厚把儿媳扶起,说:“你安心做你的二太太,没谁敢慢待你,你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说,我给你讨还道理!”

临走时,他把宝印叫到一边,指着宝印鼻子小声地警告:

“我知道你还不肯接受可儿,人家闺女不能老坐你冷榻儿,你得给我醒事点。”

宝印被执行家法后,姚可儿一天几遍给宝印敷药。宝印开始还有点别扭,羞于把屁股头露给姚可儿,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一天夜间,宝印觉得浑身燥热,让姚可儿帮他把贴身布褂儿脱了,又觉得背心痒痒,要姚可儿给他挠挠。姚可儿自知自己手粗脚大,生怕手下重了,小心翼翼地用指肚儿抚摸。宝印在姚可儿的轻抚下睡着了,可姚可儿无法入睡,禁不住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抽泣。宝印被姚可儿弄醒,就着天薄明时从窗纸透过来的微弱亮光,看见姚可儿鼻涕一把泪一把,头发乱披着像鸡窝。他没好气地说:“你哭个啥?要你服侍了一回就委屈你了?你觉得委屈今夜我还是一边去睡!”

说完,他顾自穿衣下床,带上一些金丝枣到宅门口喂猴去了。

过一刻胡氏过来,见了姚可儿就嚷:“你看看你,你看你成啥样子了,你拿镜子照照,看你还像个新娘子不?”

胡氏把镜子递到姚可儿手上,拿梳子给姚可儿梳头,问了她和宝印夜里的事。姚可儿不再瞒着,把细节经过都一一对婆婆说了。胡氏听说儿子至今没有和媳妇圆房,大骂起来:

“这孽障真比牲口还不如,马呀骡呀还晓得扒背,天上飞的燕雀也还交尾呢,他是犟着不让我抱孙子喽!”

骂完儿子又数落儿媳:“你成天木讷脸就不能喜兴一点?我养的儿我知道,他生来就爱喜兴一点的东西,门口树上的猴,他也只喜欢调皮的……”

她把嘴凑近姚可儿耳朵:“今夜黑你主动一点,这样……这样……”

姚可儿脸红到脖子根,她想起那晚受到的羞辱,连连说:“我可不敢!我可不敢!”

“有啥敢不敢的?自个男人自个侍候,天经地义,自个男人自个侍候不好才是错。”

姚可儿听了婆婆的,着意把自己改扮一番,看上去很开颜。不管宝印搭不搭理他,她都笑着脸找宝印说话。夜间,宝印没再提一边去睡的话,这让她很是受用。挨到宝印睡沉进入梦乡,她靠着宝印睡了,麻着胆子用手抚摸宝印。她脸上烧得滚烫,浑身发热,不断给自己鼓气:不要怕,不要怕,这是我的男人,这是我的男人……她轻轻地抚着、抚着,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将自己的身子贴上去……宝印醒了,再没有抗拒她,慌乱得不知所为,她帮了他一把……

米府大宅在独龙山南麓东首,面向运粮湖。山之南、水之北皆谓之“阳”,因而府宅坐落之处,被称之阳气十足。按照米姓人的得意说法,这是一块“天鹅孵蛋”的宝地。

若是细去考究,米姓已在这里繁衍生息六百多年。《米氏家乘》载:米世泰,字良玉,号东山,原籍江西吉安,洪武一十七年中举人,后登进士,任礼部给事中,调都督佥事,于永乐二年慕山水胜状游越州,置碑铭一块,雇人抬着择地,经运粮湖北岸时,碑石忽然坠地,认为是栖身之所。世泰选落碑地偏东地势高处的山丘定居,后族人相继迁于此。

 

府宅是标准的江北样式的四合院,前有门楼后有深院。门楼为走马转角楼,四周吊有垂柱,中为天井利于采光。堂屋明间宽丈二,两边暗间各宽一丈,楼梯建在屋后。后面房屋共四进,一进比一进高,称“步步高”。每进院子都有水井,三、四两进有花园和苗圃。山墙为马头墙,墙头彩绘土红色凤鸟图案。屋脊是砖封板脊,做兽头和漏花。整座宅院布局对称,周边砖墙包砌,宅内静逸,基本形成与外界隔绝。

 

这座大府宅 是十七世米志高于乾隆年间建造的。

 

府宅依地形座西面东,人们把府宅的头进叫东院,把后面第四进叫西院,中间两进通称中院。前些年,宅子的中、西院住着敦厚的胞兄弟,后来家兄敦忠、三弟敦传家里稠密添丁,先后另选址建宅,四弟敦家、五弟敦声念书后又出仕任职,偌大一座宅院就空落下来。敦厚让几个三服内的堂侄搬过来,给他们各各派了事务。米龙一家住在东院北厢,他今年二十四岁,妻金枝给他生育了一双儿女。大前年,敦厚辞退管事多年的远房堂叔,让看上去还青涩的米龙当上了大管家。

 

米龙虽说年纪不大,做事却格外干练。他从原管家手里交接过来田产册子后,没有让这些泛黄的帐簿躺在箱底。米氏家族与别姓不同,按祖制田产的所有权系家族公有,地契归族长保管。米龙拿出现有的地契与老册子核对,每发现一处疑问,他又亲自到田头地边踏勘。有些族人对他求甚解的劲头很是不屑,“我们米家历代出了多少有学问的,光举子老爷就有十多位,就你米龙是清白人?”他们鄙夷米龙小时家里穷,父母只供他读了两年私塾,拨算盘珠子还是他瞎子姑父教的。米龙听了不愠不火,他心里亮堂得很,这些人是因自家的田土比册子上宽绰,怕米龙把事情较真。米龙花上半月闲时,将全部账目差不多都抖落个遍。他把清对出的子目逐一记账,拿着账本来找族长。

 

敦厚听了米龙的汇报很是惊异,按米龙的估算,米姓的实有田产比入册的要多出千二百亩,而这又是叫人吓怕的数字。米龙说,河洲黄龙、圩堤两垸的公产可能也有出入。敦厚取来眼镜戴上,把账本过细看了一遍,又取下眼镜,闭目思量一阵,再睁开眼,下狠心道:

 

“查!他先人的就是得罪人也要查!”

 

米龙说:“有您这句话就行,不怕把事情办不公道。”

 

次日,敦厚叫来经管昌庆、门长昌发,加上米龙,四人一起合计。昌发说:“早先我也估摸有问题,以为是丫丫小事,却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漏子!”米龙说:“这事涉及的不是少数几户,差不多有一半的户头都多出十亩八亩,这些户主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就是不吱声……”昌庆道:“说句实话,我家的二十亩湖田就宽得不成体统,七斗坪我大舅子有二十亩岗田,那稻子长势没说的,不像我田里稀稀拉拉,就是收秋的时候硬是比不过我,每季都比我少打七八石谷子。”昌发接口:“亏你还说了实话,你学堂洲那两亩方方正正的粟子地,我用步子丈了一下,我一步是二尺一,长丈了两百多步,宽丈了一百八十步,你算算是多少?实有两亩半还多。”

敦厚打断他们:“别打自家自门的小九九了,来打一下整个米家的大算盘,现在你们心中都有了底,说该怎么办?”

 

米龙说:“依我看,一不做二不休,打明后天起,我们把所有田地重新丈量一次,先做到真正有数,然后再走下步棋子。”

 

“我同意,”昌发说:“要丈就丈好,连荒边地角凡是能作种的都算上,屁股大的地儿都不能放过。”

 

昌庆说:“哪里有这么多人手?”

 

“举十来个通算学的参加丈量,”米龙说:“十来人分两个组,每组五六人,两人拉尺两人监尺,另有两人记账。”

 

敦厚道:“还要通知各房的房长、管事在场,以免有失公允。”他指着昌发:“这事就由你去办!”

 

两个丈量田地的小组很快就成立,在米龙的调派下,一个组以门长米昌发为首,从学堂洲量起,另一组由经管昌庆带队,从河洲上的黄龙、圩堤两垸开尺。因黄龙、圩堤两垸的是族里公产,所以族长敦厚就跟了昌庆这一组。

 

丈量小组成员都各司其职忙活开来,拉尺的只管拉尺,由监尺的人报数,两个记账的把报的数记上。

 

除了丈量小组几个人,还有龙山房的房长金锁等人随着。敦厚叫金锁几个绕田边地界一圈,查看与外姓田地交界处的石头界桩有否松动,若有松动就应该及时加牢。

 

敦厚知道:这百十亩地来得太不易,是浸过先人血的,而且不光是米氏族人的血。

 

有关米姓与外姓为黄龙、圩堤两垸讼争的事,敦厚在《米氏家乘》上没见到记载,他是从《南安县志》上找到的:光绪九年,毛、刘、段三姓欲占米姓的公产,乘河水新退洲土界址难辩之机,侵界开垦。米姓诉于县衙,久未解决。毛、刘、段三姓籍人挑动械斗,米氏兄弟被打死,不少人被打伤。这样,激起米姓报复,毛、刘、段三姓也死伤不少。双方诉诸县衙,知县吕某胡乱判决,米姓族人不服,与知县当面辩理,并要上告州府。吕惧而改判,米氏乘势扩张,多占新洲,三姓又不服。这一讼斗,持续十多年,械斗数十场,仍是不了了之……

 

他正在冥想时,有个人跑得气喘咻咻来叫他,说那边有人和米虎打起来了。

 

敦厚赶到学堂洲,昌发过来给他说事由:丈量小组量到知自房老三那块毛边地时,老三硬要拉尺的米虎给他留上一头柄宽,说这一头柄地是他开荒开出来的,属他家的私房地。米虎也死倔,非要给他量到边不可,结果老三就和米虎动起手来。老三先打了米虎一扁担,米虎抢过老三的扁担还了老三一扁担,老三就势倒在地头不起来。老三的儿子听说老子吃了亏,赶过来要和米虎干仗……敦厚看见一个汉子和米虎扭打,那汉子鼻青脸肿,米虎的脸上也被抓破一块皮,连旁边拉架的人都挂了花。敦厚喝喊:“你们给我住手!”

 

看见族长来了,米虎先把手松开,那汉子也放开手。

 

“你们还像米姓人吗?米姓很少自家人和自家人动手的,你们这样做还像话?”

 

一个六十来岁老头过来,敦厚认得他就是知自房老三。“族长来了,族长你要给我家还个公道啊!”

 

敦厚说:“我会主持公道的。”

 

老三把他和米虎发生冲突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和米昌发说的没有什么出入。

 

“哪块地是你开的荒?”

 

老三把敦厚带到地边,指着说:“族里分给我家这块地的时候边头在这,那边原来是湖洼,是我一䦆头一䦆头把蒿草和蒺藜挖掉,又从别处搬土填埋成的……”

 

敦厚打断他:“是你开的荒是吧?”

 

“是呀!是我一䦆头一䦆头开出来的,我有人为证。”

 

一旁有人说:“我可给老三作证,是他一䦆头一䦆头开出来的。”

 

敦厚用鼻子哼一声:“你开的荒就成了你的私产?”

 

“我这不是得的族产啊!”

 

“哼!”敦厚又用鼻子哼一声:“你开的荒就成了你的私产是吧?这运粮湖北岸原先尽数是蛮荒之地,不光是蒿草和蒺藜,还有野狼野猪和蟒蛇,哪一块不是我们先人一䦆头一䦆头开出来的?可他们把哪一块死后带到了地下?又把哪一块变成自己家私产了?你指得出哪一块是哪个先人开的吗?不都是成了我们米氏家族共同的了?……”

 

旁边众人都听出了族长这番话里的道理,各各点头称是。

 

“刚才我站在黄龙、圩堤两垸地头就在想,光绪九年,毛、刘、段三姓为占我米姓的公产,挑起械斗,打死我米氏两兄弟,你们知道这两兄弟是谁吧?”他顿了顿,说:“这死的两兄弟一个是米龙、米虎的祖父,一个是米豺、米豹的祖父,现在,米龙、米虎、米豺、米豹都在府宅当差,他们要过一寸田地吗?他们的爷爷是为了保护族产流血献身的,就是把黄龙、圩堤两垸全都给他们,他们当不起吗?……”

 

敦厚眼里噙着泪,旁边听者也黯然低下头。

 

“可是,”老三说:“我这荒总不能白开了。”

 

敦厚问:“你这荒哪年开的?”

 

“还是我年轻时候,二十多年了。”

 

敦厚冷冷地说:“你看,你也就开了一下荒,费了几头气力,就把这地白白种了二十多年,没纳一粒皇粮没交一文钱国税,还不值?”

 

众人笑了,有人大声地指责知自房老三。

 

丈量田地完成得非常顺利,从三月十八开始至四月初五收尺,用了不到二十天。米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算盘珠子哗啦啦地响了三天三夜,得数就出来了。现在新得出的数字,比老册子上多出一千四百二十八亩,这数字先就把他自己吓一跳。他不知道多出的田地是从哪里来的,就算后人开荒填洼、挖边占角,充其量也只能有百十亩。他先把这问号存放心里,兴奋地拿着账簿来见族长敦厚。

 

敦厚刚起床不久,三儿宝瑜、四儿宝琛昨晚从城关天主堂小学回来,谈吐教会学校的百般不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去上学了,此刻这兄弟两个在父亲寝屋里磨蹲。看见府宅总管来找父亲,兄弟两个才退出去。敦厚听米龙简要汇报了一下,叫米龙通知经管昌庆、门长昌发,以及几个丁口过百的大房房长来府宅。敦厚吃过下房送过来的早茶——一只葱花饼一杯莲子羹,自觉这两天胃口不好厌食,又嚼了两颗浏阳县潘溪产的金柑,移步到第三进的议事堂。

 

只等了不到三刻,米龙就带着昌庆、昌发及十八位房长进来。坐定之后,敦厚沙哑着喉咙说:“先告诉大家丈田量地的结果,是多出了一千四百二十八亩……”

 

底下一片惊诧、嘈嚷:

 

“咦,这么多田地是哪来的?难道土地和山上石头一样会长?”

 

“得你的,长也不会长这么多。”

 

“是不是米龙算错了?”

 

“一定是米龙算错了,他打算盘的功夫信不过。”……

 

“我们先不管田地是怎么多出来的,反正这是事实,丈量时大家都在场监尺。”敦厚咳嗽两声,说:“我安排人把账抄出来上榜,有对自家田地不放心的可以自己去查,自己再去丈量,再去拨算盘珠子。”

 

敦厚说:“今日把大家唤拢来,是要商议两件大事,一是多出来的田地如何处理?二是开办族学的事,你们也知道,大前年何、唐两姓联合办了族学,罗、周两姓也办了个麓江小学,去年北山的王振亚、七斗坪的姚书民、青湖堂张姓族长张耀寰都相继办了学校。我们米姓也算这一带的望族,如果不办起一座学校教育子孙,我这当族长的怕人指背,你们在外面走就不怕人戳脊梁骨?”

 

下面的人议声一片:

 

“也是,这事也是急得屎到屁股门了,非办不可!”

 

“是呀,我们米姓子孙哪能不念书呢?”

 

“康熙爷的时候,我们米家还一连出了九个举人呢!”……

 

昌发说:“我看这样,让多占田地的人把田地退出来,用这田产来办学。”

 

“我看不如中庸一下,”昌庆说:“田地还是由原来的人种着,多一亩田交两石稻粮,多一亩地交一捆棉花。”

 

对昌庆的提议众人道好。

 

敦厚说:“好是好,就是这课粮重了,改成一亩田交一石二斗稻粮,棉花不以捆计,一亩地交八十斤籽棉,你们还给我分分细,看哪些田不能种稻哪些地不能种棉,你不能叫人种粟的交稻,种豆的也交棉。”

 

在一旁做记录的米龙说:“这一来就麻烦了,几千亩地,怎么个分法?”

 

敦厚说:“也不麻烦,从今年开始,我们米庄也借一下外村的经验,每季作物黄熟时派人巡课,按收成分甲、乙、丙三等,收课甲等比乙等高,乙等又比丙等高……”

昌发问:“那不便宜了那些种作不上心的人?”

 

敦厚说:“一点也便宜不着,我们来个明文告示,凡连续三年把田地种成丙等的,罚没他一年的耕种权,长期不谙种作或者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散汉,收回其田地。”

 

众人说:“做得对,做得有理,就应当这样,我们先人留下的土地不能让它荒芜。”

 

敦厚吩咐米龙:“你把今日商定的事黑墨落在白纸,我们大家都担点责。”

 

米龙把记录稍作整理,念了一遍,敦厚指出了两三处谬误,让米龙更正。觉得再无遗漏之处了,敦厚先拿过来,在上面签下名盖了印,其他人也一一在族长名字后面画了自己名字,并捺上手印。

 

“米龙,这几天我老在想一件事,这事儿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老爷,我晓得你在想什么事,你在想,这一千多亩田地是从哪里来的?其实这事儿我也在想,族里那些爱转动脑子的人也在想……”

 

“今日我们把别的事缓一缓,先把家谱搬出来细细地抖一遍,看谱乘里是否有记载。”

 

“我听老爷的,”米龙说:“几个请来帮忙抄账张榜的人已经到了,我先去安排一下再过来。”

 

“我在上书房等你。”

 

敦厚先叫两个下人打开上书房,拂扫纤尘,他才步履沉重地上得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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