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渐开》（下）

“霸占面粉厂的是毛利？可面粉是轻工，毛利是矿主出身向来志不在此，可是他却偏偏霸占一个小小面粉厂，还如此精准地打死大杨……”今夏似在思索，片刻恍然，“这么说，他已经意识到我的存在了。在城里大肆搜捕十五六岁的孤女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我！否则那天晚上，也不会来搜查我家胡同了。”

“倒也未必。毛利海峰的眼线遍布北平，倘若他只论准你一人，全力搜捕的话，区区一个燕山六号怎么能藏得住。事实上他霸占的地方不止西单面粉厂一个，还花重金从妓院赎了一批符合条件的孤女，对你估计也只是怀疑罢了。”陆拾山以手叩桌，沉吟道，“但是怀疑对象被筛查了一批又一批，范围一步步缩小，可能也快找到你了。那个淳于敏，你只知她家是北平有名的商业巨擘，却不知她的父亲淳于瑾背地里做着怎样的勾当。淳于瑾早年加入国民党，表面是拥护三民主义的普通商人，实际上早已有叛国之心，和毛利暗通款曲，出卖了不少情报和利益。夏氏夫妇遗孤流落在北平的消息，恐怕也是他探得并告知毛利的。”

说到淳于父女的卖国行径，陆拾山似是恨极了，牙关暗咬。今夏看在眼里，疑惑在心头转过，终究是不吐不快，“说到国民党，你父亲不也是吗？前两天读报，南京正因二路军乌蒙山‘剿匪’不力，发落了好些人呢。党国急需用人，以先生之才，再凭借父亲的助力，谋个一官半职甚至平步青云岂非轻而易举，又何必和家人背道而驰，来北平做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党呢？”

“急需用人？政府是广纳贤才，只是不知道这纳来的贤才是用来抗日挽救危亡呢，还是为了满足某一家一姓私心，铲除国内异己呢？”陆拾山扯一扯嘴角，轻嗤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投靠政府升官发财未必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国难当头，每个国人都不得独善其身，即使贪图名利暂时荣华，可倘若中国真的亡了，他们的逍遥日子又能过上几天呢？还是索性和淳于瑾一样，转而干那些卖国求荣的勾当？陆某虽不才，却也是炎黄子孙，愿以七尺之躯许国。在抗日救亡上，国共两党高下立判，这也是我选择加入共产党的原因。”

“所以共产党要我父母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是为了防止落入日本人手中？只可惜，”今夏听得震撼，转念又无不惋惜，叹道，“早年我家生计艰难，那玉葫芦被我养父变卖进后街的一家典当行里，如今早就不知流落何处了。我能力有限，恐怕也找不回来。”

“我知道，也不会为难你。实际上组织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几个符合条件的玉葫芦，你只需前去辨认即可。”陆拾山会心一笑，“元宵那天城里有灯会，我会趁着人多眼杂把你带回西单那个典当行，那里有人与我们接头。”

“回西单？”想起那晚在天桥底下的遭遇，今夏心有余悸，不禁一凛。

“怕了？”陆拾山望着她，衔了一抹玩味的笑，“自然了，此行无论成功与否，在旁人眼里，你袁今夏都是我们这边的人了。我不会强迫你，你要是真的有所顾虑，我就向组织申请拨些银元给你，再亲自把你送出北平。之后各自天涯，各自安好也就罢了。”

“……”今夏语塞，一时不知从何答起，“我虽然落魄，但不是乞丐，不想欠着先生，也不想欠着你们共产党的。”

“那袁小姐的选择是？”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今夏仰天长叹，眼角有泪水堪堪滑落，“我爹几年前就被国民党拉了壮丁，日本人把大杨活活打死，如今又在到处搜捕我，我早就是无家可归的了。与其逃出北平死在乱兵之下，还不如跟着先生和你的那个组织拼一把，也许还能有些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