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

我已经十七岁了，我深刻地意识到。再过半个月，我就是十八岁，妥妥的大人了。

月亮镰刀般挂在半空，明晃晃如同匪盗，倾泻出无边的歹意。透过窗，夜叫的野猫渐渐没了声息，马路上只有卡车过时，承重的柏油路才发出哀哀的低叹。爸妈早已睡熟，隔着房门透出爸爸疲惫的鼾声。此刻是安全的，我内心有隐隐的预感。

深红色的手指甲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又飞快地删去。深夜冰冷的白光中，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抽泣。

我是早熟的。

我的身体太过幼小，却盛进了老于世俗的沉重的灵魂。我早知道我与身边人不是同类，却也凭着老成的魂灵，混在异族中，至今没有被发现。

我再次敲下一行字，“今夜的月亮白得像刀刃，必定是，要从我心口剜去什么。”

什么？

你。剜去你。

他冷不丁地出现，口气冰冷冷地发问。

我不知道此刻还有没有半分留恋，却保持着落下空格键的动作呆立住了。

李涛，是他的名字。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已经六载有余。除了他叫李涛，1977年生，今年43岁以外，我对他的事情一概不知，连面容也是模糊的一片。

他不说话了。浓稠的空气笃地变得像他未曾来到过一般干净。

他常常这样消失。换做以前，我肯定会放弃与他的对峙，但现在我僵持着，似乎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久的，他又出现在我身后。

你要走了吗？

我刚刚才来。

别装傻。

又是一阵沉默，但我感觉得到他就在我身后坐着，只是一阵沉默。笃地，胸腔里好像堵住了什么，什么汹涌的，无法排出的东西。

我紧抓着这无言的尾巴，带着最后的希冀发问，那你留下来吗？

......

这次我感到身后的存在也快消失。

我讨厌你，涛。

......

我恨你李涛。

......

我恨你我恨你恨你李涛！

当那团无法名状的东西和眼泪一同喷涌而出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委屈和羞愤。

任由眼泪肆意流淌了半晌，我才发觉背后轻飘飘一只手把我揽在怀里。

乖。

我无法抑制羞愤，几乎是一刻爆发出来。

呵，少在这里装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亨伯特！变态！恋童癖！狗日的！假惺惺什么，你绑架了我知不知道！你绑架了我！简直不可理喻！妈的......你这是在绑架我！

大颗眼泪混着口水滴在我脚背上，我才从愤怒的昏聩中醒来，让他看见我这幅丑态，更是让我难堪。于是不顾一切的发狂的哭着，紧紧咬住嘴唇，痛觉并没有让我变清醒，反而加深了我的无助。

背后的手更轻柔地抚在我背上，好像他从来那么温柔。发狂的只有我一个。

不走好不好李涛，不走好不好。

......

不走，李涛不要走好不好。

......

有什么安定下来。此刻，我腹部空空的发热，一团东西往下坠，连着一层筋膜。不知道是我的内脏还是别的什么。坠着我，拉着我，我跳不起来。

那就不走了，说好了。

......

我喘息着抹掉两颊的泪。

我似乎好像还在爱你。

野猫叫了一声。温柔的夜风吻干的我的泪痕，天色仍然沉寂，仿佛笼罩在黑丝绒之下。远处一排排路灯闪着明黄的光，让宿醉的小虫暂且有一个太阳。房间里，爸爸仍鼾声如雷。我飞快地删去那行文字，又飞快地敲打着：

“我已经十七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