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离别，颜宁再次见到林远直是在周五晚上那场高中同学聚会上。
周五下午，颜宁正好在聚会地点附近办事儿，便到的有些早。
宽敞的大包厢里一个人也没有，颜宁随意找了个不大起眼的角落窝着，一边刷手机，一边跟刚刚睡醒还在洗漱的秦静发信息。
秦静和颜宁，焊死的死党。
两个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同班同学，虽说上了大学专业不同了，却又机缘巧合睡一个宿舍，从来没被现实敲打过的黏连性死党。
颜宁在那个小沙发上窝着刷了大概十几二十分钟的手机，就陆陆续续开始有同学来。
大家三五成群地客套过后，便跟以前上学的时候一样，默契地分成一小撮一小撮地聊天，大体也算自在。可惜来的这些人里，没有一个颜宁熟悉的，她只能继续拿着手机跟秦静瞎扯，偶尔汇报一下现场是个什么状况。
人慢慢越来越多，颜宁坐的位置太过靠里，轻易就被渐渐密集起来的人群遮挡住。再有人进来，就很难看到她。好在她乐得清静，偶尔就近听听无关痛痒的八卦，也不算太无聊。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还算安静的氛围却突然热闹起来。
颜宁抬头向最热闹的地方看过去，猝不及防，一眼看到了被众人围着的林远直。
久别不见，一朝重逢。
颜宁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好像……没怎么变。
还是一样好看。
深灰色的呢子大衣，配着黑色的高领毛衣，直背平肩高大挺拔，容不得人半分怠慢的样子。可当他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却又让人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能比他更温柔更好脾气的人了。
林远直一进门就被满屋子的人围着问东问西。
大家都觉得他年轻有为，才俊难得，实在是他们S中的活招牌。
林远直客客气气地微笑着寒暄，脸上看不出一点不耐烦来。
颜宁瞧着他，不自觉抿了抿唇，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她也不知道，瞧见暌违已久的旧情人，该是个什么感觉才对。
可看着他们热闹地寒暄，颜宁还是忍不住暗自腹诽了一下这些平时一个比一个脑子灵光的同学实在是眼瞎，看不出来林远直谦和有礼的外表下的寡淡凉薄。
现在跟他套近乎套的热闹有什么用，他可是个说翻脸就会翻脸的人。谁知道找他帮忙的时候，他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她以前跟他那样好，可他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了，多一句的解释都没有，一走就是八年这么久。
可转念间，颜宁又觉得自己大概还不如这些同学。
她不仅眼瞎，她心也瞎。
明明知道他温和有礼的外表下藏的是个寡淡性子，知道他冷清凉薄起来有多绝情，却居然还是会觉得……喜欢。
想着想着，颜宁淡淡叹了一声，觉得自己忒没出息。
他不惦记她，她又有什么好惦记他的。
虽说，他当年，也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是因为那件事才走的，可她还是觉得有些生气，气他走的太过利落……
想到这儿，颜宁再没了盯着人群看热闹的心思，轻叹一声垂了眼，继续低头安安静静刷自己的手机。
可没过多久，颜宁开始时不时感到有人在看她。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第五次，颜宁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
不期然，目光和林远直碰在了一起。
颜宁一下怔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她刚刚还在腹诽人家寡情薄幸，猛然间这么一对视，呼吸滞了滞，难免心虚。
可反观偷窥人家却被正主抓个正着的林同学，不但完全看不出半分不自在，还泰然自若地冲颜宁笑了笑，微微颔首跟她打了个招呼。
由此可见，这人和人之间实在是不能一概而论。
瞧着林远直的笑容，颜宁有些不自在。
可她如今也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颜宁了，眨眼间也心不在焉地扯出了一个标准假笑来。
显而易见的不真诚。
林远直瞧见，忍不住挑了挑眉，片刻后又十分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继续跟身边的人寒暄。
颜宁见他不再盯着她瞧，虽说松了口气，却也没有了继续刷手机的心情。
像是无意，又像是有意，颜宁侧过身来，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林远直与人游刃有余地说客套话。
神情坦然，风度翩翩，外交官似的。
颜宁的眼神控制不住跟着他走，看了好半天，也没觉得厌烦。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明明一直没觉得有多想他，可见到了，又有些舍不得移开眼。
难不成这就是在戒烟界广为流传的复吸更上瘾？
颜宁出神出的厉害，谁知冷不丁有个声音从她身后冒了出来：“怎么，还跟林远直不对付啊？”
颜宁吓了一跳。
她正盯着林远直瞧，脑子里全是跟他有关的事情，突然被这么一问，竟莫名生出一种早恋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的感觉。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自如，回过头对着来人笑笑，寒暄道：“哎？是你啊，好久不见。”
话音落下，颜宁很满意，觉得自己很镇定。
她想，其实她心里素质还是很好的。只要不是对着林远直，她都可以镇定自若稳如泰山。
来人叫魏振邦，初中高中都跟颜宁是同班同学。两个人上学的时候虽然接触不算多，但在一个教室里待了六年，怎么算都是社会意义上的熟人。
魏振邦自来熟地绕到颜宁身前来，示意颜宁把翘在沙发上的腿挪一挪，给他腾个坐的位置。
颜宁装作没看懂，一动不动地，有一句没一句扯着场面话。
按理说，颜宁应该给他腾个位置，但这个沙发的大小实在有点儿尴尬。
说它是个单人沙发吧，它大了，颜宁可以把腿翘在上面歇着；说它是个双人沙发吧，它又小了，除非是公认关系足够亲密的两人一起坐，不然难免显得太过暧昧。
那边一直被人围着寒暄脱不开身的林远直，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空隙去寻颜宁的身影，一回头，却见她翘着腿半倚在沙发扶手上仰着脸跟个男人说话。
林远直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瞳孔微缩，心头不耐，胸口堵得有些难受。
要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颜宁那姿势看起来太过慵懒了，林远直眼里魏振邦难免就显得特别碍眼。
此时又有人凑过来跟林远直搭话。
林远直分神看向来人，笑着点了下头，然后垂下眼皮，遮住眼里不太平静的情绪，道：“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一会儿再找你聊。”说罢，便起身朝颜宁走去。
要说林远直跟颜宁分别的这些年里都学到点儿什么，最重要的大概就是充分了解了先发制人占据主动这八个字是多么重要。
虽然说，魏振邦和颜宁是社会意义上的熟人，可事实上颜宁跟他一点儿也不熟，两个人实在是没什么话可说。这么生聊，颜宁觉得很不自在。
她一边嗯嗯，哦哦，是么是么地应付着魏振邦的话，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借口遁走。
不过还没能等到她灵光乍现，林远直就从天而降给她解围来了。
林远直站在颜宁背后，半步的距离都不到，垂着头微微向前倾身，问颜宁：“聊什么呢？”
低沉微凉的声音从脑袋顶上传来，震得颜宁有些发昏。
颜宁对林远直的声音太敏感了，哪怕快八年没见了，她也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是他。
心脏猛的收紧，颜宁下意识伸手捂住，脑袋却不受控制仰起来向后看去，正正好对上林远直的眼睛。
颜宁脑子转不动，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堪堪回过神来。
可她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她居然想都没有想就问林远直：“你要不要坐？”
颜宁这话一出口，林远直就笑了。
笑得灿若明霞遍地生花。
那笑容太过耀眼，晃得颜宁都没能瞧见余光里有些僵硬的魏振邦。
林远直止住笑，轻咳了一声，抬头跟对面的魏振邦道：“不好意思，我有些话要跟颜宁私下说。” 礼貌又正经。
颜宁听着，觉得怎么挑都挑不出什么错处。
可在魏振邦听来，林远直却是赤裸裸地在示威。
魏振邦看了林远直一眼，没有搭腔，转而看向颜宁，想听她怎么说。
可谁知颜宁压根没看他，她全数的目光都落在林远直身上。
魏振邦垂下眼来，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淡声道了一句请便。
话音落下，人却还是没舍得动弹，眼神不死心地再次落在颜宁身上。
颜宁自己都还愣着，又哪里会注意到魏振邦的举动。
还是林远直轻咳了一声，垂头看向颜宁，眼含笑意地问她：“想什么呢？又发呆”。
颜宁这才回神，连忙坐直了身子，一转眼就看见魏振邦正盯着她瞧。
她反应很快，几乎是立刻就弄清楚了状况，礼貌地对着魏振邦笑笑：“那，有时间再聊。”
魏振邦闻言不可避免有些失落，但他还是露出个笑容来，道：“好，回头再约。”
颜宁继续顶着一张标准微笑脸点头，等魏振邦离开了，才呼地松了一口气。
她抬头又去看林远直，却见他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半天都没动静。
颜宁忍不住伸脚轻轻踢了一下林远直的鞋子：“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
林远直回神，轻笑着顺势坐在了颜宁身边，指着她的鞋道：“怎么穿这么高的鞋子？累不累？”
沙发太挤。
两个人挨在一起，微微动一动，就能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
林远直的体温似有似无地传过来，颜宁挨着他的地方全都开始发烫，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说什么。
她赶忙挪了挪，尽量跟他拉开些距离。
林远直看着颜宁有些慌乱的动作，眼底渗出些浅淡的笑意来，目光再次落在颜宁略高的鞋跟上：“问你呢，鞋跟这么高，累不累？”
颜宁啊了一声，尾音上扬，显然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等反应过来，却是对上了林远直那双裹着些不明意味的眼睛。
那眼神莫名让颜宁想起前几天自己对着镜子挑衣服时秦静打趣她是不是准备要旧梦重温的话来。
颜宁不自在地瞪了林远直一眼：“关你什么事？” 说完还觉得不过瘾似的，又补了一句：“累又能怎么样？你还能替我不成？”
话一出口，颜宁又有些后悔，正想着怎么说才能缓和一下气氛又不至于太丢脸，她就听到林远直半点没有恼意的声音传来：“怎么不能？”
说罢，林远直刻意顿了顿，盯着再次愣在那儿的颜宁看了好几眼，才又笑着道：“放心，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颜宁脑子里应声而炸，一片空白，彻底糊成了一盆浆子。
什么叫办法总比困难多？！
颜宁糊成一盆浆子的脑袋很快就得出了两个莫名神奇的办法：背着，或者，抱着……！
想到这里，颜宁心头一缩，又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她这都是什么想法？！也太那什么了……
可当她看见林远直那种隐约带笑的眼神时，又立时反应过来，她八成是被他调戏了。
他故意的。
所以……也不能怪她想的多。
虽说在调戏与反调戏的战争中，男方有着天然的优势，但颜宁还是觉得不能不战而降。
她想了想，努力克制住自己的不自在，垂着眼睛压低了声音，道：“你说的，可别赖账。” 话音中带着几分隐约的娇蛮意味，弄得颜宁自己都有些傻眼。
她怎么是这么娇滴滴的腔调呢？这哪是反调戏，这简直就是在证明对方的调戏有多么成功啊？！
颜宁暗自懊恼，可林远直却是听得心尖都颤了一颤。好看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滚了两下，心跳也跟着失了衡。
恍惚间，林远直觉得自己似是又回到了过去，回到那个她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胡思乱想的年纪。
颜宁低着头，悔得不行，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在胸前，只露个后脑勺在外面。
半晌，她却听见林远直嗯了一声，声音里依旧含着些隐约的笑意，说：“不赖账。”
话音落下，颜宁实在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远直眉眼微弯，无故就让人想起深情款款四个字来。
颜宁不由看得愣住。回神后，连忙又低下头去。
她那颗不大听话的心脏，跳得越发快起来，也越发的不规律，把手放在胸口捂着才能微微觉得好一些。
颜宁觉得这样不行。
再这样下去，她怕是又要沦陷了。
虽说，她心底里觉得，沦陷可能是早晚的事情。但，还是晚一些比较好。
晚一些，显得高贵有格调。
所以……三十六计，还是得走为上策！
颜宁语速极快地对林远直说了一句：“我去楼下接秦静。”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林远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也跟着站起身来。
他比颜宁高大半个脑袋，垂下头，对颜宁道：“这是要考验我啊？”说完，还微微低下头去看颜宁的表情。
颜宁还没能来得及对那句‘考验我’ 做出什么回应，就被林远直那带着笑的暧昧得不行的目光逼得偏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半晌，颜宁再次听见林远直的声音：“秦静，我也认识的。我去，说过不赖账的。” 前半句一本正经，后半句咬字缠绵。
颜宁抬眸，正巧对上林远直眼底浓浓的笑意。
那笑意里夹着些说不明的缠绵情愫，看的颜宁移不开眼。
见颜宁红着脸瞧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波光潋滟，林远直眼底的笑意又浓了些。
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突然伸出手比了比颜宁和自己的身高。
颜宁吓了一跳，却没有动。
她穿着鞋，到他鼻子中间。
繁杂的背景音里，颜宁听见林远直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说“我觉得，嗯，还是，矮一点儿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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