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再见1.0

“你要干什么？”

“你想怎么样？”

这两句话的语气如出一辙，杨舟觉得好似一夜之间他成了个最坏不过的人。原本和他同仇敌忾的人们，突然翻脸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商量好了给他点什么东西快快打发掉，你不要闹，你不要多事，这件事就翻篇了。

他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动上去，盯牢了老铁的脸。

这时候他心里突然有个念头，老铁，会不会也是精熙的人？

他本来有一肚子疑问，这时候突然不敢说了。他飞快的提笔，在病例报告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拿去吧。”他闭上了眼，躺回枕头上。

老铁诧异于他的疏离，接了报告不太敢走，问他：“要叫小杨进来吗？”

“随便。”

可是老铁刚打开门，立刻有一双手替他关牢，并将他“请”离。

他被两个人架起半空，碍于面子他没有声张，离开的路上余光中瞥见了杨小米的影子，他好像是在和一个人说着话。

那是一个身形臃肿的男人。

“沈总？”

杨小米没有来，杨舟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追问他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谁在他身边，有没有按时吃药。

这件事就这样含混着过去了。

杨舟生了一场重感冒，他这场病好的格外的慢，无论他配合还是不配合，始终达不到出院的标准。这间医院多的是心理医生，然而每个人来了都讲杨医生最棒了，你过去的病人还惦记着看你呢。

没有人真正的给他做治疗，他比谁都清楚。

他每天花大量的时间看窗外，总能想起来杨小米住在江湾大宅子里的那些天。当时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会不会也是这样子，努力用自己最大的热情熬过一场不知道终点的等待。

时间好像停了，没有了分秒的差别，他也无法透过遮光窗帘看到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他的生活中只有开灯和关灯的分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某一天突然间人就都动了起来。医生跟护士隔一会儿就来查房，他每天要被推出去做好几次检查。

采血管摆了一架子，杨舟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抽干。他一阵阵的犯晕，努力的想回忆一些事情，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然而没用，他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脑子又浑又重，只想睡觉。

在一个下午，半梦半醒间，有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病房。

杨舟感觉到输液器动了动，半分钟后，他清醒了。

“小瑜？”杨舟起先愣了下，努力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是小瑜？”

何瑜拍拍他的手背，将手从他的手心中抽离了。

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

杨舟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她，可是人真的来了，近在咫尺的与他面对面坐着，他却只想好好看看她。

“你瘦了，最近胃病有没有犯？”

何瑜别过了头，双手攥紧放在膝头，一枚蓝宝石戒指闪亮亮戴在无名指。

“我还好。”

“还戴着呢？”杨舟伸出手去捉了她的手，轻轻摩挲小巧的戒面，微微笑了笑：“当时太穷，买不起钻石，难为你也肯将就。”

何瑜浅浅吸了一口气，像是把什么情绪忍了回去。

“你能别这样吗？”

杨舟盯着自己的手，盯了很久，像是终于意识到有些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他颓然的放了手。

“我问你打听一个人，剑青锋，你认识他吗？”

何瑜点了点头。

“我查到他曾经是精熙集团韩万里先生聘请的整形专家。”

整型专家？

有惊雷于杨舟脑中轰然炸响，把蛰伏于他脑海深处的破碎片段搅动起来，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后来呢？”

“他在工作中精神出了问题，以致于纵火自焚，死了很多年了。”

杨舟惊讶于何瑜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他亲眼见过剑青锋，虽然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究竟是生是死，但“死了很多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见过他了，小米也见过他，很多人都见过他，他没有死！”

何瑜笑了笑，从手机里调出一张新闻报道的截屏。

“当时人就已经烧成了焦炭，怎么可能活下来？”

杨舟简直想笑：“难不成我见得是阿飘？我们那么多人同时发癔症？”

他真的笑了，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你别激动。”

何瑜异乎寻常的冷静，这冷静中隐隐有些不耐烦，她说：“杨舟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这世界好像还停留在十五六岁的阶段，这里不是你家，你也不再是咱们中学的孩子王了。有些事你能管，有些事你不能管，这你怎么就想不透呢？”

杨舟苦笑：“我一根筋，到死都不会变。”

他说着转过了头，十分不愿意因为这些别人的事情破坏了心中对何瑜存留的好感，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何瑜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针管。这支针管里装着的药剂十分珍贵，历经动荡已经所剩无几，即将用在他身上了。却也没什么可惜的，只要他能回到从前，唯一可惜的就是他那孤注一掷的勇气。

虽然不合时宜……

“其实，听说你捡了个流浪的精神病患回家照顾的时候，我很诧异，你本来不是多事的人。”

杨舟虽然闭着眼睛，但是面色和缓了些。

“怎么说呢，我那段时间过的不如意，帮他一把就当是帮我自己了。”

何瑜应了一声，把针头扎进了加药器里，手指做好了推药的准备。

“你想过和我结婚吗？你没有吧？”

杨舟仍旧闭着眼，嘴角抿了抿。

“安定医院让我把他接走，路上他问我’你没有结婚，为什么要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何瑜的手指停住了。

“我也很好奇，你既然不想跟我结婚，干嘛还戴着戒指？”

杨舟的眉心紧了紧。

“习惯了吧。”

何瑜不悦的看向他，开始懊悔自己的心慈手软，重新推上注射器。

“要不是他说，我还没发现，他提醒了我。”杨舟幽幽道：“有些事情不能就那么算了，要真的事事都可以一笑了之，人这一辈子活的也没什么意思。可你已经有了新的选择，我后悔也晚了。我已经错了一次，这次不能再错。”

病房的门外有人在等待。

门开了，何瑜走了出来，将一支空了的注射器交给了他。

这人笑了笑。

“你真下得去手啊。”

何瑜面色平静，撩起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给他一个得体的微笑。

“沈总，您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沈总满意的点点头。

“胡蓉那场官司怎么办？”

何瑜低了头，轻声道：“是沈真一个人做的事，与胡总无关。”

“小何啊，让你做这么多事辛苦了。”

何瑜的头更低了：“是我错在先，还好胡总心善护住了沈小公子，是我对不起您。”

“记得就好。你有了这个教训，以后你就明白了，狐狸是可以借老虎的威风，但你怎么知道山里没有其他老虎呢？”

沈总微笑着，伸出一根指头隔空点点她再指指自己：“你我，两清。”

杨舟一直闭着眼睛，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梦里又是大雨天，一个长发的年轻人险些遭遇车祸。他说，他是杨小米。他问自己“你没有结婚，却还戴着戒指，是有病人也在追求你吗？”。

他说：“你不喜欢的，我也不要。”

他说过很多很多话，有些幼稚，有些可笑，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他说：“我是天地间自由的灵魂，我不属于任何人。”

大雨变成了大雪，白天变成了黑夜，杨舟恍惚间感觉到他好像就在自己的身边，轻声的说着：“这世界很大，我改变不了什么。”

你想改变什么呢？

杨舟在梦里想，在自己被隔离的时候，他偷偷开车跑掉了。

当时是在什么地方？是在江湾。

去江湾之前，他们曾经开车误在一个山坳里。

他说：“你不慌你抖什么？”

杨舟微微翘起了嘴角：“我不慌，我害怕。你看，我也会害怕，我不是超人。”

虽然不是超人，但自己好像对他有责任。

是因为什么来着？

哦，我从街头把你捡回了家。

因为你只有我。

杨舟满脸都是汗，好不容易醒来，心里沉沉的，忍不住想叹气。

“好大的雨啊……”

说完这句话，他倒笑了，自己刚才做了一个什么梦啊？细节他想不起来了，只觉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十分混乱。他放眼望去，周身一片黑沉沉的，有些医学仪器摆在附近，指示灯在黑暗中莹莹亮着，像是一只窥视的眼。

“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