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绝（五）

“路先生”清楚他的作风，就算他在Dominator的地位很高也不可能完全无视规则。

世间万物都有约束物质的能力，只要存在过就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了无牵挂，孑然一身”。

不稳定分子突然安分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但这样做一定会激起“路先生”浓厚的兴趣。

他们针锋相对了十一年，将近四千零壹拾伍天，戚炤的脾气他最清楚同时也最善于掌控，这是独属于两个死敌之间的“心有灵犀”。

砰砰砰！！

碎石承受不住爆炸带来的压力纷纷炸裂开，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另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倒不那么明显。

鱼儿上钩了，现在只需要等待收网，然后放在烤架上烤至两面金黄……

“前面怎么了！！？”

“神女！！神女还在里面！！”

“好端端的怎么会爆炸！”

“快灭火啊！！”

几十个人乱成一团，木质的小水桶无法扑灭道具带来的烈焰加持，更别提在无人发觉的暗处还有两个拿着狙击麻醉枪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人群中站立着一个十八九岁样貌的青年，尖细的下巴和惨白的皮肤与周围常年打渔村民的黝黑肤色格格不入，如果非要找个词形容……

病弱的典雅，脑门正中央有一圈白色的疤痕，跟被狗咬了似的。

自相矛盾的说辞形容他最好不过，尤其是这个行为诡异的青年从他们来到这里开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戚炤身上。

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不加掩饰，甚至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空气中，听村里人说这个男孩早年死了爹妈，一直由老神头抚养长大，性子难免孤僻，长相却的确好看。

但这种说辞欺骗不了戚炤，他的相貌十分出众，直觉告诉自己他们之前有过一段经历，哪怕在离开游戏之后依然可以感受到，与幻影之间不同，时间不会超过八年。

也就是自己第一次进入游戏的时间相吻合，Z+级副本他难道很早前就来过？

‘爸爸’

“……………”

脑海中突然插入一阵平缓的声音，没有疑问与激动，就像询问对方是否安好一样不带个人情绪。

戚炤知道这句话来自于谁，那个奇怪的男孩，他在一片混乱中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大片黑色烟雾，顺着脸颊的青筋蔓延至脖颈处。

他在喊自己‘爸爸’。

没有别扭的情绪，甚至连起伏都不存在，缓缓地喊了一声又一声，白皙到过分的手掌冲着戚炤的方向摇了摇，一只眼睛从掌心睁开眼，滴答滴答流出黑色的雾状不明体。

‘戚哥？’是祁潇通过联络器拽回对方最后所剩不多的理智，略带红光的瞳孔混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暗沉。

‘我认识他’

就在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戚炤下意识联想到一个人，明明是不同的样貌但他几乎可以肯定。

路阙，唯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九岁进入组织的人，中缅俄英四国混血，代号“熙阙”，参与“2011活动”，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养子”。

‘Anporka’

为什么他也会在这里？

算算时间距离自己“死亡”三个月前这个小娃娃已经被他安顿好，难道是中途又出现什么意外导致他的死亡。

‘Anporka，做什么’

对方能够听到他的话，而且会很清楚，就像每次出任务一样。

他没有说话，狙击枪瞄准镜已经对准男孩的眉心中央，放在板机上的手指蓄势待发，仅仅一秒钟就能够击中目标。

这个他十六岁出狱后第一个任务救下来的孩子，驻H大使的独子，父母死于枪击案件被他养到十三岁没有了踪迹。

对方出现在这里是他所未预料到的，如果有任何反击的动作戚炤当然狠得下心。

没有价值的队友和孩子他一向狠得下心，毕竟人都是趋利生物，戚炤只是隐藏的比较深而已。

‘不想做什么，爸爸’路阙很干脆地回答，已经略带成年人硬朗的线条隐没在普通布料中，他抬起手伸向戚炤所隐匿的位置。

那是一个小小的蓝色方块，他认得这东西，当年还在新人狂欢节时孟燕口中的“核心”。

林子溆为了杀死林子许动用的高级道具，为什么会出现在路阙的手里。

‘爸爸忘记了很多东西，这个能帮你想起来’

青年手指微微用力，正方体立刻破碎成无数细小的光斑消失在空中，但在戚炤的视线里他清楚地看到这些光斑汇聚成一条拇指粗细的八卦图。

【警告！警告！转化人Anporka停止违背规则！警告！警告！】

路阙无视脑海中疯狂叫嚣的声音，伸出右手放在脸上，接着是左眼，嘴角微微上扬，毫不犹豫地剜除左眼球，指甲抠破晶状体鲜血淋漓，他感觉不到痛一样疯狂大笑。

这个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和他很像，为人处事的态度和方式。

时间在这一瞬间静止，周围的爆炸声与呼喊隔绝在外，这是主动形成的一片领域。

‘………你做了什么！’

戚炤当机立断把枪扛起来从树上一跃而下，巨大的冲击力导致脚踝隐隐作痛，他拽起路阙的衣领，漆黑的瞳孔倒映出路阙满是鲜血的脸庞。

‘傻子’

‘Sorry Dady’他的脸上完全没有道歉地表情，尖细的下巴滴落汗珠，比戚炤矮半个头的身高习惯性的仰视面前的男人。

就像小时候一样，追随着唯一一道光线。

‘眼睛还给您，我是个坏孩子，我不乖了’

路阙没由来的道歉，直到现在戚炤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路阙是混血，两只瞳孔都是金黄色略带着蓝色纹路，而他的手掌中央放着的眼珠却是漆黑的瞳孔，仔细看还能发现一圈保护膜包裹在上面，指甲刺入的伤口消失不见，就像一件完美的黑曜石艺术品般灿烂夺目。

‘……………’

‘爸爸，你的眼睛很漂亮，我来把它还给你’

‘我找了你很久，今天遇到你了，不要原谅我，也不要抛弃我，哪怕以任何名义，好吗’

陌生的情绪从他们相同的淡漠中生根发芽，当初浑身是血被丢弃在文东路巷子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躲在自己身后哭着怕疼，而是变得和他这个不算称职的“父亲”一样，冰冷的不像是个“人类”。

他不是个好父亲，“路先生”影响着他的一切，甚至是对待自己的养子。

他的眼睛是手术摘除，103个小时没有任何麻药，那样会影响到大脑活跃状态，清醒着感受包括上直肌和视网膜全部被剥离，和大脑联系的神经只剩下薄薄一层，找不到合适的匹配源只能永远失明。

一天足够他想明白所有事，但这一切在路阙亲手剜下眼睛时分崩离析。

祁潇当年也是这样吗？为了自己生生忍受钻心的疼痛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照顾自己。

被迫远离，无法靠近，用“后辈”的身份观察着自己的生活。

就算是愧疚，他也要知道自己忘记了有关两人的什么事情。

‘告诉我’

‘如您所愿，爸爸’

路阙干脆地答应了，得到命令的光斑瞬间进入戚炤的身体幻化成无数细小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