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十二）

………“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还有大好的人生年华，安安他们估计快十五了，如果有机会就当个普通人。”戚炤很少说这种肉麻的话，但现在他的心被嘴里的话一下一下撕扯着鲜血淋漓。

哪怕都是被生命伤过的个体，戚炤与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他做不到对命运给予痛吻，唯有野兽般的撕咬疯狂。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特性，没有加以纠正束缚，即使想要挽救也毫无用处。

顾源沣最终还是没有反驳，他的这位室友生来就好像背负着与常人不同的东西，那些会将人压垮的恶念与绳索狠狠将他套住动弹不得。

但骨子里总有一种拼命“活着”的毅力支撑他行走在浑浊的世界，像是在完成使命与任务。

“保重，实在不行……我们都陪你再来一次。”

“为了组织…………所有人，还记得当初我们这些人选择的名字吗？逝阳。”

这群疯子为他们的庇护所去了个新名字，“躲避烈日”，没有人会想要待在阳光下，被炙烤，被杀死。

在现实生活中的面具全部被摘下展露出真实的一面，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拼杀。

他像戚炤一样习惯报喜不报忧，哪怕“再来一次”的代价他们无法承受，哪怕被再次清除记忆扔到副本自生自灭。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够长时间与他们这群精神有问题的人类长期共存，更多的是畏惧与芥蒂，永远不可能完全融入正常社会。

每个生命的存在都有自己的意义，如果做不到笑着面对伤疤，那就和死了没有区别，这种心灵鸡汤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

被病魔折磨数年早已让顾源沣对“生”不报任何期待，他试过很多次自杀，每次都会失败，老天爷在他最想多活一秒的时候夺走他的性命。

他的爷爷出车祸，仅凭一口气见见他长房唯一的孙子，从小带大的孩子，仅仅耽搁了几分钟，爷孙两个在相邻的病房断气。

“我们支持你。”末了又多加上一句“无条件。”

这是最高级别的承诺，两人都心照不宣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危险。

“走吧。”

绳子从空洞穿过，顾源沣，万里房，磬女，周佚，孟燕，林子许一字排开，戚炤和祁潇将剑插入坚硬的土地，对着顾源沣点点头。

“拉！！！”

几人的力量比人类大很多，泥土已经有些松动的迹象，就需要加一点力就能挖开。

“拉！！！”

砰！！

泥土炸裂，飞溅的碎渣划破祭台的苇帘，被挖开的瓦片轰隆一声凹陷下去，戚炤没反应过来直接摔了下去，身侧的祁潇连忙紧紧抓住戚炤，两个人一起随着泥土摔了下去，散落在地上的绳索栓在他的小腿上，土地上的所有人被一起拉了下去。

砰咔！！

戚炤迷茫地睁开眼睛，四周的龙头灯发出黄色的光线，飞扬的灰尘和散落的石块将洞口堵的严严实实，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咳咳咳咳！！”他侧头吐出一口血，眼皮沉重的睁不开多少，额头蹭破了一块皮，右手肘关节火辣辣的疼痛，看样子是脱臼了。

“……祁……潇？”他喘着粗气吐出几个气音，两条腿被石头狠狠压在地下，本能的求生意识促使肾上腺素分泌，昏沉的大脑被针戳的清醒，“咳咳咳咳！！”

他挣扎着用完好的左手臂匍匐前行，滚落的石头从脚边被扫开，白色的衬衫被鲜血染红了大半，他顾不上脏污，从乱石堆中爬出来，扯下衣服的一条布简单擦了擦血迹，背部依靠在坚硬的岩石上小声咳嗽。

“咔啦！”扭曲的关节被他硬生生扭转过来，肌肉拉扯的剧痛几乎冲散他的理智，豆大的冷汗顺着发丝滴落。

玩儿脱了，戚炤舔舔干裂出血的嘴唇，铁锈味在口腔内扩散开，他尝试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打量陌生的一切。

看样子这种盗墓方式不可取，戚炤还有闲心自嘲。

看起来这是压力导致一条墓道塌陷，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摔下来，可能被分散到墓室的不同方位，他胡乱拨弄着碎石想看看下面有没有埋人。

万幸，这片墓道估计只有他一个倒霉蛋，戚炤倒吸一口冷气，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伤口，这对于他自己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伤，最濒临死亡的一次是子弹距离心脏只有不到三厘米，只休息了不到半个月又被老扒皮喊起来卖命。

或许是精神上的疲倦让他不禁想起许多往事，那些不曾忘记刻骨铭心却被湮灭在记忆长河的记忆。

他的十五岁生日在牢狱中度过，同室的有两个男孩，和自己差不多大，因为打架斗殴致人死亡被关了进来，那天“路先生”派人送了块蛋糕，歪歪斜斜插着十五根蜡烛，三个人把蛋糕分食殆尽，还约定好出去了要做拜把子的兄弟。

尽管在戚炤看来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但那两个小孩很显然是当了真，完全没有任何戾气的许下荒唐的诺言。

但他早已想不起他们的面容，即使朝夕相处整整三年也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会死在这里吗？

哪怕是，等死也绝对不是戚炤的作风。

在求生这方面是人的本能，对于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更是如此。

“呼……刺激。”他笑着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顺着倒塌时的路向右侧走去，能遇到人最好，如果不能就需要靠自己。

“盗墓啊……有意思。”他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兴奋的跳动，除了第一次执行任务之外很少有这种全心投入的状态，既然他在这里，那就把它当作自己的舞台。

就像“魔术师”一样，展现自己最高傲疯狂的一面。

长明灯燃烧的烛油滴落发出吱吱的响声，长长的墓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由不知名的石头堆积砌成，看得出修建墓的人很上心。

按照村民的说法，这座墓是帝王给臣子修建，按道理来讲，这种复杂的风水和墓葬规模未免太宏大了些。

带着伤走不快，万一窜出什么东西对于他来说足以致命，只能对自己非酋到不能再非酋的运气抱以希望。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看到一间规模稍大的墓室，两侧摆放着巨大的人头蛇身雕像，手中握着锋利的长刀，看样子是护卫一样的身份。

戚炤没由来的想进去看看，连自己也说不出这种感觉，就好像灵魂的牵引告诉他必须进去。

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华丽的棺椁，各式各样的瓷制物品按照某种规律端正放在角落，四周摆放的镂空莲花长明灯和雕刻墓碑的大理石材质全部证明此人并非墓主，而是他的生母吴氏。

碑文是陌生的字体，戚炤的视线却移动不了分毫，无他，棺椁中的人姓吴名泠仪，与他血缘关系的母亲重名。

对于“母亲”他的情感很复杂，会在生日时给他庆生，抱着他逛街，会讲睡前故事，哪怕知道这一切都是做戏是为了某种目的，但血缘的关联让他生不出恨意。

这个女人怀胎十月生下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恨，不能怨。

“………魔术师……你爱我吗？”

吴泠仪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她从来都在逃避面对年幼时戚炤的质问，为什么不把哥哥接回来，为什么“父亲”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就像他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自己的母亲“……我能看看你吗？”

轰隆！

他咬着牙推开棺材的一角，陈旧的木头腐朽的声音听得他头痛，棺材中的女人穿戴整齐，赤金绣花玫瑰色长袍包裹女人略微瘦弱的身躯，点翠发饰端正戴在云鬓般的黑发，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皱纹，时间停留在她最美的一刻。

即便知道是系统创造的幻境，戚炤仍然伸手轻轻抚摸着女人冰冷的手掌，她生完自己后再也没有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几乎和普通家庭主妇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她对待自己两个儿子残忍的方式与常人不同，不合时宜的慈爱足以化为锋利的刀子割伤所有人。

“……你不能再喊我小戚了……你不该这样做……”

他的目光柔和地拧出水一般，带着从未有过的耐心不断呢喃着“不应该”左手慢慢伸到女人的脖子上，五指收缩，青色指痕留在皮肤上狰狞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