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典：上阳宫（二）

嘁，也就是他们那些作皇帝的，动辄诛了谁的九族，不仁义，也没道理。

“哎哟，好姐姐，您还比我大呢，说话怎么就不能有个遮拦？”

燕子差点过来捂我的嘴，被我一个眼神瞪回去。

她跟我们这些人倒不大一样，人家是有位分的宫人，正五品的才人，从前伺候过皇上。四年前，杨妃找了个由头，把她打发了来。

也是我们这些人时运不好，天生她杨玉仙，何苦再生我们呢？

杨妃于天灵五年，拣选了后宫里模样最好的五百位宫女，撵到了洛阳，意图防患未然，然而防不胜防，总有漏网燕雀飞上枝头。这不，忍得一时难忍二刻，杨妃再展威风，黜妃嫔二十四位，发配上阳宫。

燕子，就这样来到了钟翠宫。

梅素素嗐，一眼望到头的残年，说就说了，死了又待怎样？好歹儿这死前，还听你叫我一声姐姐。

我一步跨近燕子，抵指捏她下巴。

她便红了脸，蜜白胭脂都遮不住。

燕子为人精致，每日必定上全妆，无论寒来暑往。虽是花抱枝头无人折取，犹自琼葩吐露缱绻芬芳。

她说，漂亮是自己的，便是不为别人漂亮，也要为了自己的漂亮而一直漂亮下去。

怪绕口的，可我觉着她说得对。

当年送往上阳宫那五百人的名单里，我排在第一个。有生以来我没见过多少男人，可既然连女人都常常叫我迷了心窍去，那么想来我是极好看的。

撩拨燕子一通，我寻到了开心，欢欢喜喜回榻里躺着去了。左右天长日久的无所事事，尽躺着呗。

深宫深院里消息闭塞，但总归不是与世隔绝。看守宫门的绿翎监使和燕子相熟，是而常能听到燕子带来宫外面些许消息。

多是墙外又上了什么新绣样，或是时兴起什么新的妆面画法之类。

上阳宫里不许着私服，不许画眉妆，燕子便偷穿偷画，白天藏身在钟翠宫里不出去，到了晚上，撑粉绢伞外出踏月。

驻足月下时，她也就成了一个月亮，孤独，沉默，澄净无瑕。

燕子告诉我们，有个大学士上书请求皇上释放上阳宫一批无事宫女，让她们回家嫁人。

梅素素那皇帝怎么说？

我一边说，一边把一颗葡萄的皮极均匀地剥成三片。

上阳宫穷极无聊，倒让人学会了不计其数的高超技艺。

燕子说，皇上让大学士具体讲讲他是怎么想的。

嗬，那就紧等着消息呗，多半一等又是三年五载过去了，都不新鲜。我和其他宫女作鸟兽散，燕子跟着我。

都晓得没有多少希望。

可晚上还是睡不着觉，推窗看那红墙以外的天。秋夜里天很低，压着四角四方的上阳宫，偌大一座行宫，一点灯都看不见。

宵禁了。

几时睡，何时起，都是规矩里安排了的，谁都身不由己。睡不着，硬眯着；起不来，爬。

再不是人过的日子，这许多年，这许多人，也还是过来了。

大学士上书的事儿果不其然石沉大海，到冬天莲池的水上了冻时，才零星传来一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