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七归家

初七迫切地跑到家门口，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边喊着：“娘，我回来啦！”一边将工钱放在桌上。

屋内静悄悄的，荡着他的回声。

“娘？”初七问了一遍，慢吞吞地向左边那个小间走去。

从小间破旧的门后传出一位女人的沙哑声音：“初七？”

一位麻衣束发妇人探出头来，待看清来人后，猛地冲出门来，拥住了儿子。

“怎么啦，娘，是不是家里出事儿了？”初七糊涂了。

洛夫人松开初七，眼含热泪细细打量着他，看到初七比以前强壮，容光焕发的样子，顿时放心地笑了。

“到底咋了？您别急，坐下来慢慢说。”初七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将她拉到一把凳子前，两人纷纷坐了下来。

洛夫人哽咽了一会儿，整顿着她的情绪，待冷静后，她缓缓开口：“初七啊，娘不想为难你，但，你可能知道，四王爷最近得了一把神剑，在城中大肆宣扬，他手下那些人狗仗人势，以献贺礼之名到处搜刮。”

“昨个儿，就有一帮恶棍闯进了咱家，看咱家没啥宝贝，就抢了我的嫁妆！”说到最后，洛夫人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再一次呜咽起来，“那可是咱家最值钱的东西啦！”

这些骄奢淫逸的混蛋贵族！初七愤愤地想，双手用力地攥成了拳头。

“没关系的娘，咱家贫穷，他们不会再来了。至于嫁妆，怕也讨不回来了，只是您要注意身体，不要没日没夜地纺织，现在布匹又不值钱，别因此造坏了身体。”初七温柔地拍着母亲的背。

洛夫人抬起生满白发的头（她还三十不到），欣慰地看着儿子：这个捡来的孩子并没有让她失望，相反，他孝顺的很，一点不比亲生的差。

剩下的大半天，初七决定好好陪陪母亲，他拉着她走到小床边，与她热切地交谈起来。他兴致盎然地讲述这一个月来他的所经所感，讲到被管家针对时，洛夫人会不禁皱起眉头，心里为儿子难过，而讲到东方一家对他的照顾时，洛夫人就会笑开了花，心里感激不尽。看着母亲多变的面容，初七感到一种骄傲和幸福感——这是以前从未这么强烈感受到的。

天色渐晚，家家都开始预备晚饭，初七陪母亲来到厨房——一个与卧室相通的小窄间——熟练地为母亲打着下手，不一会，一顿香喷喷、热乎乎的饭就做好了。

“初七，明个儿把这坛酒送给东方丞相。”晚饭后，洛夫人抱着一大坛子酒走进了初七的房间。那坛子满满的、沉沉的，搁在床上时，初七顿时感到床深深陷进去了一大块。

“好的。”初七将酒坛子放在地上，从里面飘出的香气使他如痴如醉，“这酒好香啊，酿了多久啦？”

“十一年啦，”洛夫人怀念地说“还是你父亲那年用花重金买来的好大米酿的。他在临终前还不忘叮嘱我，一定要藏好这酒，留着给初七娶媳妇时喝。可是现在家道中落，还欠了丞相这么大个人情，这酒就不得不拿出来用啦！”洛夫人感慨万千。

初七听得心里酸酸的：当初死活不同意收养他的父亲竟然还在临终时挂念着自己。感情这东西，还真是难以捉摸。

伴读

一夜好眠后，初七捧着和他上身一般高的大酒坛向母亲告了别，洛夫人面带微笑向他招着手。

穿过主路，拐了三四个弯道，初七看到了东方府那气派的大红木门，依旧是两个卫兵站在门口，只是多了一个红衣高髻别簪女人，正在高声与其中一个卫兵争论什么。

走到门前，另一个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这时初七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啦，我是东方丞相的旧友，有事相见，快去传信呀！”女人气急败坏地说，双手不住地拍着大腿。

“我也问了很多次了，你如何证明？”卫兵平静但没好气地答道。很明显，他对这个大喊大叫且衣着普通的女人的话丝毫不信。

初七没有在意，掏出东方丞相给他的亲笔信（临走前东方丞相交给他的）递给了卫兵，顺利被放了进去。

刚踏进门，初七便发现门内也多了两个奴才守护。惊异之时，管家大踏步走过来，将挡在门口的初七粗暴地推开，害得初七差点将酒坛打在地上，他厌恶地白了张才一眼。

“丞相有请。”管家和气地说，伸手请女人进门。

“好。”女人瞬间变了个脸，笑嘻嘻地跟着管家进了门。

放下手中酒坛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如玉她们。初七满怀期待地奔向后房，发现阿纱正从房里走出来。

“纱姨，小姐们在屋内吗？”初七主动打招呼。这时他突然发现阿纱的头发乱糟糟的，精神也不太好，还不时地打哈欠。

“是初七啊，”阿纱疲倦地笑笑，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小姐们在屋呐，只不过——她们可能没心情和你玩儿。”

“为何？”初七问，他隐约觉得今日的东方府不太对劲。

阿纱揉了揉眼，将昨晚的来龙去脉都说与初七。

“怪不得，”初七呢喃道，“今天大门口多了俩奴才。”

“不仅是大门口，每道墙的墙角也布下了天罗地网，以防再次出事。”阿纱严肃地说，这让平时看惯了她笑脸的初七有些不适应，“不和你说了，我现要去打盆水洗洗脸，精神精神。对了，这件事不准说与外人！”

看着阿纱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初七顿时觉得应该立刻干些什么，刚要去清扫院子，就听见身后门开的声音，转过头就看见如玉穿着平时的黄衣，神情恍惚地站在门廊里。

刚开始如玉脑袋昏沉沉的，根本没注意到站在门前的人，看他许久不动一下，她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初七？”听到这个名字，敏和雁也默默地走出门。四个人目光相交，哑口无声。

最后是东方夫人打破了沉静，只见她端着早饭，端庄大方地向他们走来。虽然昨夜发生了那般恐怖的事，但她还是镇定自若（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沉稳，尽显大家主母风范。

“孩子们，吃点粥吧，娘知道你们昨夜定是没睡好，特地熬了补粥。”东方夫人走近三个姐妹，叫起初七，将她们带进屋内，按在椅子上。

如玉看着白花花、热腾腾，还带点红枣的米粥，一点胃口也没有，她瞥向妹妹们：敏早就饿了，一坐下就吃了起来；雁顿了一下，终也拿起了勺子，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东方夫人看向初七，初七会意地摇摇头。

“从今日起，如玉你就尽量在屋内待着，等捉到了那人再······”东方夫人咽了咽口水，想着怎么避免让她们想起昨天的事儿，“为了不让你无聊——初七，你就暂时不要干别的活儿了，近些日子先做小姐的伴读吧，工钱照旧。”说完，看了看如玉，走出了房间。

初七站起身来，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也不能推脱这个任务，如玉需要他，而他是如玉的朋友更是东方家的仆人，这是他义不容辞的！

“做伴读，可以说是最轻松但是最需细心的活儿了。”洗完脸的阿纱显得精神多了，语气也恢复了以往的轻快，“你要做的，不仅是陪伴、监督小姐读书，还要对小姐的读书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比如读到了哪儿、用了多长时间等。你还要抽出时间整理小姐的书箱、书桌······谨记一点，不可碰触小姐房内的其他东西。”这一大串的吩咐听得初七那是一个头昏脑涨，不过他还是尽力让自己全记下了。

收拾完碗筷，叮嘱好初七，阿纱如释重负地回到了厢房——上午剩下的时间就暂时交由初七了。

“好了没？不是要做我的伴读吗？”当初七还在回想阿纱的话时，如玉已经坐在桌边了。

“啊，哦，好，好了。”初七僵硬地挪到了如玉身边。

“如你所见，适合我看的就这些书。”如玉将放在地上的一大摞子厚厚的书搬到桌子上，立马扬起一阵灰。

“这么厚！”初七惊奇地说，一边用手挥走灰尘，一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摞看似古董的旧书。

敏发出一声轻笑：“你没见过书，怎会知普通书有多厚？”随后，一阵哄堂大笑。

“我，我见过······”初七涨红了脸，耳根子也是热热的。

没人再去与初七争辩，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儿，如玉一直在思考遇刺的原因，但是毫无头绪。

“如玉。”见如玉始终盯着同一页同一行，初七知道她出了神，轻声招呼她。

如玉一个激灵，思绪立马就回来了，她尴尬地笑笑说：“哈，这本书不好看，换一个，换一个······”就这样，原本刚翻到第一页的书换成了一本装订极简的薄簿子。

“真羡慕你们这些普通孩子，不用读书。”如玉叹着气说，她向来对读书很排斥，现在所知道的，除了耳濡目染，剩下的都是东方丞相用鞭子督促着学出来的。

“我还羡慕你们呢，读书多好啊，可以明白很多道理，将来或许还可以做官。”初七眼里满是憧憬，“要不你教我识字？”

“我，教你识字？”如玉感到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若真教他识字，不仅自己不用枯燥地读书，还会有一点为人师的骄傲感，所以她爽快地答应了。

“好！”如玉迅速地准备好笔纸，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洛”字，“这就是你的姓。”

初七欣喜若狂——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姓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