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最可爱的人

同学聚会的地点很有意义，是当年的班级。

你认识的多少人老了，多少人去了，多少人迷失了，多少人不朽了。他们以各种姿态诠释生命，直到最后，活到别人的嘴里和你的心里。然后发现，他们就是你，你也跟他们无异。

最后一排的陈刚同学，课桌上静静躺着一束白菊。

啊，我也有个同学叫陈刚，不过他一定过得好好的吧。他好像是体校出身，体质不会差的。

“常瑞雪。”

梅老师点名。

无人应答。常瑞雪的位子是空的。

志武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落。

……

梅老师很高兴，也很激动，说了好多，有鼓舞的，鼓励同学们在各自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就算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也有它的价值；并且为当年负气下乡当知青，教育班上几个特别调皮的学生过于严苛和责骂而道歉。

语毕，竟深深鞠了一躬。

贺铁军坐不住了，当年他最皮，如今也是最有出息的几个之一。

“梅老师，您别这样，要是您当年不打我们骂我们，那我们能成才吗？那我能现在还拿着政府的救济金过日子哩。”

……

“有一个沉痛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教你们语文的肖老师两年前肝癌去世了，你们的作文本他都保管得好好的。来吧，大家都念一念，重新认识一下当年的自己。”

梅老师捧出当年的作文，大家伙儿依次上台念了，像是隔着模糊的时间，又和当年的自己来了一回对话。

贺铁军的作文标题是，我和我的朋友们。封页很旧了，还有胶布粘贴拼合的痕迹。

贺铁军是叔叔婶子带大的，叔叔嗜酒如命，婶子视钱如命，叔叔喝了酒就打人，还乱砸东西，小孩子再刚强，又哪里能敌得过一个成年人呢？

“读书？读什么书？都是狗屁！我明天送你下乡！”

贺铁军不应，只是默默地写着作业。叔叔怒了，一把抢过来，撕个粉碎。好像有什么、也连同这本子一块碎了，脆弱的亲情，还是渺茫的梦想呢？

贺铁军的叔叔醉得东倒西歪，酒瓶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丰富的泡沫冲溢而出，如同贺叔对铁军的那些口不择言。舌头没有刺，却伤人六月寒。

铁军还是下乡了，临行前，志武去送他，把这个粘好的本子递给铁军，说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这里。

小小的马志武指了指胸口的地方。

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丑丑的、却温暖的作文本上。

场景转换。三十年河西，翻身把歌唱。

我觉得此处还是放背景音乐比较好，铁军念得我都快哭了，啊，这是什么该死的质朴的情感，想起被撕碎作业本的我，不过我不是因为有个酗酒的家长，而是因为我学写毛笔字泼墨画了整面墙壁，然后…

“好多时间里/总有冰冷的孤单/一切思绪后/才明白只是梦想释放/追问我自己/放弃争取又能如何/搜索人世间/才发现需要的是什么/我的痛苦/我的欢笑/你懂的/一个示意/一个神态/你懂的/我的故事/我的愿望/你也懂的/ 我的兄弟/我的玩伴…”

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志武只是隐隐遗憾，没有看到那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前桌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