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跃

迁跃短篇小说

夜已深，三生依旧精神抖擞，手指急促地在键盘上跳动，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面前的屏幕飞速闪过一行行代码，虽是艰涩难懂，却是赖以求生的本事，早已烂熟于心。

光影不断变幻，却沁不透如墨的夜色。

忽而顿住，此时屏幕已被大大的红色警告占据：“没有访问权限”。

整栋大楼寂寥无声，只有电脑风扇转动的声音与擂鼓般的心跳声相互应和。三生不敢怠慢，眉头轻蹙，抬手拂去额头细密的汗珠，随即脖颈前伸，似要将整个脑袋杵进显示器内，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键盘上输入取消报警的指令，确认再三后，缓缓敲下回车。

半晌，红色的警告标记终于消失，屏幕又恢复原状，兀自发出幽蓝的光芒。三生长舒口气，怔怔望着面前闪烁的光标，好似阴冷的嘲笑。半年时间，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承受如此挫败，多年积累的信心也似乎要在这里消耗殆尽，懊恼的抓了抓头发，竟有种想要砸碎这台机器的冲动，但握紧的拳头终究没有挥动，长期的职业素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重新进入电脑系统，清理访问痕迹与使用记录，随后清理指纹，收集掉落的头发、碎屑，就像自己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起身关闭电脑电源。黑暗重新吞没了一切，只留下一串渐远的脚步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天鹰集团大楼顶端。反射金色的光辉撒向整个城市，透明的玻璃穹顶被巨大的鹰翅环绕，组成羽毛的镜面金属闪耀寒芒，将整个大厅映照的明亮而通透，穹顶上方一对水晶鹰眼，更是光彩夺目，满是睥睨天下之意。大厅中央立着巨大的门型雕塑，由整块的黑曜石雕刻而成，两根门柱镌刻无数符文，凹凸处辅以金纹，沉稳中蕴藏气势，门柱顶端立着两只黑色展翅雄鹰，呈跃跃欲飞之状，以红宝石点睛，令死物也有了生气。黑色拱形门梁中央镶嵌菱形的墨绿色盒子，看似平淡无奇，却是这栋大楼里最核心的存在。

大厅四周空空荡荡，边缘向外探出，环绕透明的玻璃地板，让整个城市尽收眼底。

能够站在这里的人不多，但关于它的传说一直流传甚广，据说在这里看日出能够让灵魂获得新生。

三生贴着玻璃墙面，感受阳光传递而来的丝丝暖意，一遍又一遍浏览这美的令人窒息的城市，南北两条笔直的步道从脚下的大楼辐射而出，由巨大的条石铺就，与极远处连绵的沙丘相连，两侧丈余宽的水道映照洁净的碧蓝天空，不起一丝波澜。城市以天鹰大厦为中心，划分为一块块的扇形区域，庞大的第五代建筑群，层层绿植密布，不时有飞鸟进出其间，地面不规则的水池点缀其中，不过许多池水已经干涸，露出白色的池底。

虽然获得授权之后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但每当日出时刻依旧能够感受到灵魂的悸动，从天庭至脚底，都在发出细微的颤抖，俯瞰整个城市，像是上帝看着自己亲手制造的小玩意，无法产生一丝人性的情感。

“你果然在这里！”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

“欣兰，你来了”，三生应了一声，思绪重新被拉回了现实，直起身子，揉了揉额前被压平的头发，转身叹道：“我得抓住最后的机会，恐怕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看到这样的景色了”。

眼前的女子身着西装，却在里面套了一件宽松的T恤，脚上踩着沾满泥土的运动鞋，显得十分随意，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双手抱胸，笔直立着。嘴角挂着职业性的笑容，但眉眼之间却尽是无奈之意。

诧异地打量她半晌，三生问道：“一大早的，你又跑去哪里了”。

欣兰摊手：“还能去哪，看看还有没有隐藏的出口喽！”

“有进展吗？”三生若无其事问着，内心升起一丝希望。

欣兰摇摇头，继续道：“你本应该在一周前就离开这里的，如今……恐怕是来不及了。”

“别说这个了，你不也一样嘛”，三生努力挤出笑容，希望能给欣兰，更是给自己一点安慰。

片时无声，三生重新提起了话头：“对了，有老大的消息吗？”

“还提他做什么！”每次说起他，欣兰都显得异常激动，音量也提高了几分。

“如果他现在出现，或许事情还有斡旋的余地”三生向后靠着栏杆，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哼！”欣兰鼻子里迸出一个愤怒的字眼：“他倒是跑得快，说不定现在正在哪个海岛享福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最应该惊慌的是他才对，反倒留我们在这里顶雷！”

“或许他也有他的苦衷呢……事到如今还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三生无奈地耸了耸肩。

正说着，大厅的玻璃突然微微颤动起来，微弱的喧嚣声随即扑面而来，沸腾了宁静的气氛。对望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欣兰轻滑手机，四周瞬间暗了下来，巨大的监控画面覆盖了原本透明的玻璃。

监控中密密麻麻的，尽都是涌动的人潮，无数人挥舞着拳头，晃动手中的标语，呼喊着统一的口号：“交出技术、接受制裁”。人潮不断向远处的街区延伸着，几处楼房的阴影内，还有一排排静坐的民众，他们似乎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天鹰大厦周围环绕数十米宽的水道，四面立八座吊索桥，自建成起便很少放下。水道外围是两米多的高大围墙，围墙隔离了人潮，内侧堆满了木板、纸屑、酒瓶和碎衣破布，并且不断有新的杂物被抛入。外墙几处监控摄像头已经被破坏，甚至有人将点燃的火焰丢进杂物堆中，所幸围墙内的自动消防设施依旧在工作，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

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了一段时间，事态亦是愈演愈烈，抗议的人潮每天都在壮大，只能靠政府派出的警力勉强维持秩序。而此时，人群中又多了几个高功率的扩音喇叭，巨大的喧嚣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远处静坐的众人开始陆续起身，加入到抗议的人群中，愤怒与骚乱似乎已经积蓄到了顶点。

“糟了”，欣兰忽然声音颤抖道。

三生很久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此惊慌的神色，作为天鹰集团的二号人物，她总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时刻保持着理智。但是三生犹记得，得知老大失踪的时候，欣兰像个孩子一般将自己埋在沙发里，紧紧抱住膝盖，眼睛空洞无神，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

自那之后，欣兰似乎绷断了心中那根坚韧的弦，时常在交谈中失神，时常恼怒的大喊大叫，又时常独自在角落里哀叹神伤。

努力从记忆的画面中回过神来，心道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见过太多的商业帝国从挣扎到繁荣，从极盛至衰败。大厦将倾，有人垂首痛心，有人拍手叫好，可谁又能够阻止的了呢。

顺着欣兰的目光，三生看到，手持防爆盾牌，全副武装的警卫已经在列队并陆续离开。

这的确是眼下最坏的变故了，虽然大型机械在城市建成之初就被运走了，但这么庞大的人群，其力量也不容小觑，恐怕很快会突破防线冲进来，公司这么多年的苦力经营也将会付之一炬。

三生突然有点不舍，如果它真的倒下了，整个社会将在一夜之间退回至半个世纪之前，人类将重新在黑暗中探索未来的道路，而身处时代夹缝中的这代人，会活得异常艰难和痛苦。

欣兰快速拨通了一个电话，恼怒地质问着，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直拧在一起。

“情况怎么样！？”欣兰的手缓缓放下时，三生问道。

“政府那边说，需要人手的地方太多，以后不会再向这里派人了……”

沉默半晌，气氛愈发凝重，欣兰紧紧抓着袖口，石化了一般，似连呼吸都忘记了。

监控画面里，一阵火光闪烁之后，大门的电子中控遭到破坏，被疯狂的人群顺势推开，人潮汹涌而入，围绕水道，不断向内抛投手边能够拿到的一切东西。也有跃入水中，试图攀爬上岸的，无奈岸壁垂直而光滑，根本无从着手。

不久，情况急转直下，门外的巨型雕塑被推倒，疯狂的人群用最原始的方式，在雕塑下方垫起滚木，一点一点向水道移来。

时间缓缓逝去，空气中的烟火气愈发浓重，三生原以为自己能够保持镇定，但是焦躁的种子却早已生根发芽，越来越难以抑制。

“欣兰！”三生紧了紧拳头，他在等她作最后的决定。

欣兰死死盯着监控，嘴唇被咬的发白。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三生盯着她杂乱的发尾，那里闪耀着最后一缕朝阳的余晖。

欣兰似乎没有听到他最后的试探，不断喃喃自语着：“这是他全部的心血，不……不能让他们毁掉这里……不……”

三生开始快速踱着步子，想要平复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但这不过是徒劳而已。“你到底还在等什么！”行至欣兰面前时，三生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吼叫着：“难道你要等他们冲进来把我们都撕成碎片？！”

那双空洞的眼睛重新聚焦时，他从里面看到了绝望。

“罢了……”三生轻轻退了两步，此时他已确信，最后一窥真相的机会已经在眼前消散了。

缓缓朝出口走去，轻轻抛下一句话：“我去阻一阻他们”。

忽然间，就在这最后的时刻，三生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像随风飘摇的树叶归于土地，前半生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又在眼前闪过，那些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的天才们，最后都在他面前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看来我还真是造了不少孽呢，这次算不算是一次救赎呢”三生喃喃自嘲着。

“等等……”身后突然飘来轻柔而又微弱的声音。

驻步回首，三生疑惑地看着欣兰，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

“我又没说没有其他办法了！”欣兰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努力呼吸着，渐渐平复了微微颤抖的胸脯。

“其他办法？”三生惊疑。

看了看监控，又盯着三生瞧了几秒，咬了咬牙，她终于下定决心，慢慢道：“还有一条路通往外面，但是……你得答应我，待会看到的一切，都不能对别人说起。”

三生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要一跃而出，天鹰集团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自己苦苦找寻的秘密，恐怕马上就要揭开真相了。心起波澜，但面色依旧平淡，缓缓点了点头。

“时间快来不及了，跟我走吧！”欣兰说罢，带头冲向楼梯，进楼梯的一瞬间，突然顿住脚步，又回身冲向中央的门型雕塑，猛地拍了拍黑耀石柱，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顶端菱形的盒子竟然开始闪耀幽绿的光芒。

不过那光芒很快又暗淡了下来，与欣兰脸上闪过的一抹笑容一起消散了。

犹豫片刻，欣兰唤道“快来帮帮忙”。三生忙冲到雕塑旁，伏下身体，为她搭了人梯。欣兰努力够到绿色的盒子，用力将它抠了下来。

盯着它看了半晌，欣兰将它塞到三生手中，真切道：“保护好它，这是我们的希望。”

望着手心略显粗糙带绿色镂空花纹的盒子，中心还镶嵌着深绿色的椭圆石头，是它，在几年间颠覆了传统的交通运输体系，创造了亿万财富，也是它，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全部功效，变得如同废铁一般。

三生郑重点了点头，将盒子仔细放在贴身的口袋内，这一刻，像是背上了整个人类的未来。

二人很快离开了顶层大厅，下了一段楼梯后，进入了角落里的货运电梯。

电梯门关闭后，欣兰对着墙壁按了一堆数字，接着绿色的激光顺着她的面孔自上而下扫过，一声轻响后，电梯的后壁竟然缓缓分开，露出另一部隐藏电梯。跟着进入新的电梯后，三生竟在在电梯按键区域看到了负十到负三十层的按钮。

欣兰熟练地按下负十层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关闭，三生的心却早已急不可耐。

短暂而漫长的等待之后，电梯门缓缓开启，明亮刺眼的灯光随之亮起。

出了电梯门，是一条长长的金属栈道，扶着栈道栏杆，三生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中心的垂直天井深不见底，向下望去，无数横亘的金属道路错综复杂，金属道路周围是一排排高大的铁架，铁架内一层一层排列着无数金属方锭，缝隙中亮起灯光，光泽闪耀。

三生似乎有了一种错觉，像是进入了一片与世隔绝的金属墓地。

曾在心中设想了一万种可能，都无法与眼前的景象相提并论。

“这里……我以为这里会是……公司的秘密工厂……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三生惊愕中变得语无伦次。

“不，这里只是一处巨型仓库，存放着公司这些年来采购的所有稀有金属”，欣兰双臂抱在胸前，显得异常平静。

“所有金属……？”三生掏出绿色的菱形盒子，低语道：“这么说来，这些金属根本不是制造它的原料了，这怎么可能呢”。

此时头顶传来微微的震颤，恐怕抗议的人潮已经进入了大楼内部，这让三生稍微分了分神。

“这当然不是制作它的原料，我找人鉴定过，组成它的物质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欣兰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日常的小事，但每个字都如重锤般砸在三生心头。

“什么叫做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你说清楚！”三生期待着，不断擦拭着手心沁出的汗水。

“它是一体的，是无法分割的，并且不与现有的任何物质发生反应，液压机、腐蚀性液体、高温、激光、甚至原子对撞机，我们尝试了几乎所有可能的办法，都无法损坏它一丝一毫……就像一块敲不烂的顽石……”欣兰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三生脸上惊愕的表情。

“更神奇的是……”，欣兰补充道：“它不与外界进行任何形式的热能交换，我们检测不到它内部原子的震动，就好像……时刻处于绝对零度状态！这一点各国的科学团队都进行过检测，不过并未对外界公布罢了”。

三生将石头放在手心，仔细感受着，确实如欣兰所说，除了微微的重量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的信息，冷和热似乎在它身上失去了意义。

盯着它，三生已无法将目光移开，对这块石头的敬畏之心又提升了一分，心中的疑惑卷起旋涡，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斟酌半晌才缓缓问道：“既然无法切割它，无法了解它，你们又如何让它接受指令，完成这么复杂的工作呢？”

“这我便不知道了，我也曾好奇这个问题，但老大不肯说，我也就没再追问了。”欣兰无奈道。

“你都不知道？那我们的研发团队呢？”

欣兰耸耸肩道：“技术相关的一直都是公司的最高机密，老大的办公室里有扇隐藏的门，所有的产品都是从那里运出来的，至于它通向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某个秘密工厂吧！”

三生怔怔思索，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却没想到却陷入了更大的谜团之中。

伫立良久，在欣兰的催促下，三生才不舍地收回目光，二人顺着金属栈道走到尽头，进入一条长长的甬道，又行数里，打开一扇铁门，进入了一处废旧的地下车库。

车库内稀稀落落停着几辆落满灰尘的旧车。三生几乎都快忘了这种四个轮胎的代步工具，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上个世纪。不禁感叹，要是真的回到那个时代，对整个社会来说都将是一件艰难的历程。

墙上贴着几张旧时的宣传画，印着陆青杉颓废的面容，那消瘦的脸颊、通红的双眼，谁也不知道他在拍这张照片之前度过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下面一行巨大的标语：天鹰集团掌门人亲自参与设计的五代建筑，已全面动工。

二人进了电梯准备回到地面，欣兰抿着嘴，怔怔望着墙壁上的屏幕，里边正循环播放着陆青杉的访谈录，年轻的他，竟然也会有如此意气风发的状态。

三生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十几年前，当整个世界不堪人口重负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会场举行了一场不起眼的发布会，陆青杉通过网络向世界展示了一件非凡的产品，那是一个不如拳头大的墨绿色盒子，将它附在特定的门型建筑上，经过配对后便能连接彼此，所有的物体在穿过一扇门后便会瞬间出现在另一扇门内，他将它唤作“跃迁石”。

陆青杉将负责直播的摄像机放入了现场的金属拱门，一阵绿光闪过之后，画面便切换到了几公里之外的一处公寓内，镜头正对着城市标志性的电视塔。

发布会后，当所有专家和网友还在嘲笑他不切实际的产品和拙劣的作假手法时，那块绿色的石头已经在悄悄改变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

一年之后，城市的运输压力一扫而空，人类的城市化进程再一次提速。人们惊奇的发现，陆青杉的跃迁门能够传送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物质，唯一受限的只有传送门的物理尺寸。

城市的各个关键区域建起了巨大的跃迁中心，通往每栋大楼，每个小区。传统的出行方式逐渐成为历史，火车、地铁、公交、汽车逐渐淡出视线，城市道路也逐渐被改造为广场和绿化区域。

远距离的电力、水资源运输管道亦被废弃，逐渐替换为方便传送的巨大能源电池组与水源储罐。没有了资源运输的限制，高楼大厦肆无忌惮地向外扩张，城市早已没有了中心区域的概念，甚至城市间也没有了明确的界限，通过传送门，人们可以自由穿梭于各个繁华商场之间、在几小时内遍览世界各地风土人情。

陆青杉在产品发布的第五年，倾尽财力购买了沙漠中最荒芜也最广阔的一块土地，并向世界宣布，他要打造一座最先进的城市，并将它命名为‘鹰城’。

经过十几年的建设发展，鹰城早已成为了世界最发达的城市之一，无数精英阶级白天工作于世界各地，夜晚选择在此休憩、娱乐、享受生活，这也得益于鹰城周边幽静的环境、严格控制的光污染以及宽裕的居住面积。

但这却远远不是终点，就在一年前，天鹰集团对外公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经过一百多天的飞行，载有跃迁石的飞船已经到达了火星，并且成功传送了第一个建筑机器人。这意味着，很快会有一批人登上异星大陆并在那里繁衍生存。

这个消息将人们的视线从对传送门物理原理的猜测转向对人类未来巨大的憧憬之中，无论是学术界还是新闻界，甚至普通民众的茶余饭后，讨论的内容都离不开这个话题，人们设想着异星生存的最佳方案，计划着即将到来的星际旅行，并且开始在浩渺的宇宙中挑选最心仪的星球……

讨论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有人开始建议各个航天机构应该立即向系外各个方向发射携带微型传送门的探测器，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将人类文明的火种洒向整个宇宙了。

三个月前，一切都戛然而止，弥漫在各个角落的亢奋状态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散，阴霾笼罩了大地。所有的跃迁石在一瞬之间失去了效用，而天鹰集团的掌门人陆青杉也同时不见了踪迹。

失去了资源供给，失去了交通工具，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囚笼，将人们困在其中。失去了电力，失去了网络，无数生命在水泥隔间内苦苦挣扎。失联的区域越来越多，并飞速蔓延着，像是上帝亲手关闭了生存的闸门。

而鹰城也成为了最难救援的城市，地处偏远，被漫无边际的沙海包围，只能靠空投的一点点食物维持。在城市的电力与水资源仅余一月储备的时候，民众终于失去了耐心，开始围攻天鹰大厦发泄愤怒。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欣兰遣散了所有员工，并封闭了集团大厦，等待着微茫的希望。

“这个世界令人绝望，但也充满着希望...”，顶着一头杂乱发型的陆青杉再次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电梯刚好升到了地面。欣兰戴上厚厚的口罩，避免被人群认出。

走出大楼，热浪迎面扑来、周围高不见顶的建筑群遮蔽了天空，不见阳光，这突如其来的压抑之感让三生有点喘不过起来，不得不加深了呼吸的幅度。闪耀淡金色光芒的天鹰大厦，此刻显得那般遥远而陌生，不断散发着燥热的气息。抗议的喧嚣声渐渐消失，理智与绝望替代了愤怒，一座空空如也的大厦足以浇灭他们最后的希望。

二人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欣兰突然想去跃迁中心看看，三生只好紧紧跟着。

在大楼的阴影间穿梭，抬眼望去，其间探出密密匝匝的植被垂着脑袋，枯黄萧索之意逐渐蔓延。与上一代建筑相比，第五代建筑更加人性化，数十米的层高加上优良的采光设计，居住其中不会有丝毫的压抑之感。商铺、街道、住房、溪流、园林分布其间，每一层俨然一个微缩的小型社会，天鹰集团为各层提供了免费的传送服务，让各处的居住体验并无二致。

行走半晌，三生有点坚持不住，炎热的沙漠气候，让喉咙都快冒出烟来，而走在前头的欣兰也是疲惫不堪，耷拉着脑袋努力挪着步子。街上行人稀少，大部分人都躲在室内躲避炎热的气候，偶遇一两个亦是形色匆匆。

即将抵达跃迁中心时，三三两两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欣兰不得不频繁变换路线躲避，因此行进速度也变得异常缓慢。

正午，烈阳正盛之时，二人终于抵达鹰城南端最大的广场，从这里还能清晰地看到中央大厦顶部银色巨鹰反射的光芒。跃迁中心便坐落于广场正中，火炬形的主体，地上五层，地下三层，十六条主干道交错环绕，似莲叶般辐射开来，每层四座城市级跃迁门，宽高三丈。往常这里总是一派忙碌景象，所有物资通过这三十二座跃迁门进入，然后通过干道的传送带送往二级跃迁中心。而如今所有的传送带已经停止了运转，工人穿梭其间收集散落的可用物资，几块约两层楼高的电池模块仍躺在三层的跃迁门旁，一队电力维修人员正拖着长长的管线将其接入电网。

广场周围的广播中不断传出嘶哑的声音，劝导民众跃迁门正在进行技术抢修，让大家尽量呆在屋内，避免中暑。

路过救济物资发放点，三生尽力挤了进去，不过食物已经发尽，只领到两瓶纯净水。

回到一处大楼的阴影内，三生找到了躲在门厅立柱下的欣兰，向她扔过去一瓶水，自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猛灌了两口，直到这一刻才重新找回了活着的感觉。

休息片刻，三生提起话头：“从刚才起我就一直有个疑问，既然跃迁石的工厂在其他地方，为何每年总部还要花费大量的资金购买稀有金属呢，难道是为其他业务做准备？”

欣兰扫视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这里后，从柱子的阴影内走了出来，抬手拉下口罩答道：“这不过是一种商业手段罢了，虽然我不知道老大是如何做到的，但跃迁石的成本确实不高，从一开始我们公司的定位就是高精尖的科技公司，当然不能让消费者有廉价的感觉，而购买昂贵的原材料是最优的选择，既能让产品的高价位变得合理，又能顺便抬高稀有金属的价格，为今后的发展积累丰厚的资本。”

“呵！万恶的资本家……”三生讽道。

欣兰闻言，只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老大离开之前，有没有透露过关于跃迁石的其他的信息呢……比如……跃迁石失效的某种原因？”三生继续问道，想要打破略显尴尬的气氛。

“这种事我要是知道，早就阻止它了，再说，你这些年也在暗地里调查了不少吧，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欣兰的语气突然锋利了起来。

“这又从何说起呢……”，三生有些尴尬。

“难道所有的商业间谍都有一副厚脸皮吗？”欣兰阴着脸，在不远处的台阶坐了下来。

三生一时间如坠冰窟，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见他不语，欣兰又道：“商场本就是一场利益至上的博弈，输的人离场，而破坏规则的人，会被所有人唾弃，一生难再翻身，我想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吧。”

半晌，三生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眼中掠过一抹沧桑，缓缓道：“最近时常会感到莫名的心悸，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所有的后果，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呢？”三生转头，望向欣兰。

她吞下瓶子里最后的水，咧嘴笑了，而三生并没有读出那笑里是讥讽还是嘲弄。

“我调查过你很长时间，不得不说，你确实是一个完美的潜伏者，真实的履历、真实的背景，每一个动作都合情合理，唯一的破绽……”，欣兰把玩着手里的瓶子慢慢说道：“你实在太缺乏功利心，像一个散发金光的圣人，陆青杉能够百分之百的信任你，但我不能，偷偷调查之后，虽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也可以一窥真相，四家行业龙头企业，都在你的任职期间破产，并且都是因为竞争对手突破了技术壁垒，虽然你的往来账户干干净净，但我还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欣兰转头狡黠的一笑，三生终于看清，那笑里，没有恶意，只有单纯的开心。

“几家企业资产清算之后，你的居住地区都会出现一张匿名的大额捐款单，恐怕这也不是巧合吧……我在想，一个大才之人，不为钱财，甘愿隐藏在阴暗之中，赌上一生的代价，又是为了什么呢？！”

见其不语，欣兰又道：“怎么……是觉得我手中的筹码不够吗，我了解可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三生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科技可以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但并不是通往幸福大门的钥匙，陆青杉让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也让人们暂时忘记了上个时代的苦难与挣扎，科技停滞不前，行业垄断大行其道，生存空间饱和，各国持有超过地球承受限度的武器威慑，只能勉强维持和平状态，承受不住压力的金融体系只能无限制地消费未来，整个社会处于剥削与自我剥削的恶性循环之中。你无法想象最底层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每天睁开眼睛面对的是长长的账单与未来几十年甚至一生的债务，必须用工作填满每一滴时间才能换取那一点点的生存资源，而很多工作早已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内耗，因为绝大部分劳力已经被机器替代。律法与企业巨头共同定制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创造力与希望一同锁在了里面，变成了一潭死水。”

三生脸颊通红，本以为自己早已释然，可那些记忆还是从心底喷薄而出，让身体微微颤抖着。

继续道：“我便出生在那个时代里最普通的家庭，我受够了那样的压抑与绝望，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看到一丝光明。城市的光鲜是由无数底层的血肉燃烧生命驱动着的，交通越发达，世界越是狭窄，信息交换越快，越是没有自由。我要打破着一切，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我隐忍、卑微，永远低着头做人，同时也不断向外传递最核心的机密。你知道，垄断企业往往都有一颗傲慢的心，不会注意到我这颗小小的棋子。虽然在几年的竞争之后会重新被新的垄断者所替代，但至少在这段时间社会能够稍稍喘口气。”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我们的生存处境依旧在不断恶化，像一口没有气阀的高压锅，迟早有爆发的一天。”

“在我彻底失去动力，决定金盆洗手之际，陆青杉给了我希望，他让我看到了人类真正的希望，一个释放内在压力，重新探索未知，将宇宙无尽的资源摆在眼前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最终破灭了，我们依旧被困在这个贫瘠狭小的的星球，我想知道原因，我想知道是谁阻止了历史车轮的转动，所以我重新捡起了自己最熟练的技能，想要一窥真相，无奈迷雾重重，至今依旧毫无头绪……”

欣兰静静听着，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人类的发展……，这么大的帽子何必扣在一个小小的企业家身上呢，没有了陆青杉，世界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就算他真的成了全世界的罪人，受千夫所指，我想我也愿意站在他这边。”

三生回道：“至少我们应该试着了解真相并努力修复这一切，如今城市的结构已经改变，近几年我会经常出去了解情况，发现曾经城市化进程最迅速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平民的聚集地，那里高楼遮天蔽日，人们早就习惯了没有阳光、远离自然、两点一线的小隔间，这么高的居住密度，上个时代的运输体系根本无法保证资源供给。他们会成为这个时代的牺牲品，但他们又何时有过选择的权利……”

欣兰半晌不语，在墙角远远看着跃迁中心倾倒的巨大电池组与储水罐，缓缓道：“我们必须得找到他才行。”

两周之后，两人乘坐救援飞机离开了鹰城，去往天鹰集团前总部所在的城市，由于历史原因，那里依旧保有部分传统的交通物流体系，是世界上为数不多依旧能够保持正常运转的城市之一，不过随着近期难民的涌入，那里也已经陷入超负荷状态。

三生加入了志愿者组织，负责社区的物资分配工作，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缓解心底那深深的无力感。

半月后的一天，太阳西斜，三生突然收到了欣兰的信息，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有消息，老地方，速来”。

再见欣兰时，她骑着一辆破旧，轮毂锈迹斑斑的电动车，脸颊消瘦、也晒黑了不少，不过那双眸子依旧明亮。

“什么事这么着急，我那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呢，今天又新来了一批难民，一大堆安置问题……”

“我找到陆青杉了”，欣兰一开口，三生便不说话了，只惊讶地看着她。

“还愣着干嘛，上车，我带你去找他”

在遮天蔽日的高楼缝隙间穿梭良久，欣兰将车停在了一幢老旧的公寓前，三生不知道为何这里竟然还会存在这样的老式集体公寓，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幼时那个拥挤、压抑的家。

整幢楼躲藏在周围高楼的阴影之中，一排排锈蚀的栏杆、斑驳发黄的墙体、龟裂的水泥地面无不在诉说着它沧桑的历史。

天色渐暗，顶楼的一扇窗忽然亮起一盏灯，孤独地闪耀着。

欣兰稍作迟疑，带着三生顺着昏暗的楼梯缓缓向上，路上向他说着这幢楼的来历。

“这里是陆青杉成名之前的住所，以前是租住，后来又买下了整幢楼，并且尽量维持了它本来的样貌，可能这就是他怀旧的方式吧，每年的三月份都会回这里住一个月的时间，不开手机也不与外界联系，就一个人呆在这里。”

三生感叹道：“原来‘沉默的三月’是这样来的，外界和我们的员工都以为这是公司的秘密研发时间呢！”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陆青杉也在刻意隐瞒这件事，他骨子里一直都是个内敛低调的人啊……”

“他现在怎么样了，之前我问过你的事……你有没有从他那里找到答案？”三生问道。

“……我还没有见过他，待会你自己进去问他吧……”，昏暗中看不清欣兰的脸，但她的声音不知是激动还是疲惫，微微颤抖着。

至顶楼，欣兰让三生走在前头，穿过摆满杂物的通道，来到一扇老旧掉漆的木门前，门下缝隙透射白光，照亮了脚下厚厚的灰尘。

三生正要抬手敲门，欣兰突然轻声道：“等等！”

迟疑地看着欣兰，她的脸上已悄悄爬上了一层红晕：“你先进去吧，我……我有件东西落在车上了……”说完便逃也似的走掉了。

三生用指节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进来吧”，门内传来微弱的声音。

费了好大的劲，木门在“吱吱呀呀”声中缓缓打开了。

屋内的布局异常简单，窗户半开，微风吹起白色的窗帘轻轻飘荡，窗前一张木制工作桌，一台电脑，一盏台灯，一桶喝了一半的纯净水。

陆青杉坐在桌内，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苍白扭曲的脸，杂乱的头发，厚厚的胡茬，颧骨高高耸起，深陷的眼窝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过了很久才缓缓聚焦到访客身上，三生不知道要度过多少个不眠的日夜才能折磨出这样一张面孔，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虚弱。

“怎么是你？”陆青杉努力眯起眼前才看清来者，然后重新低下头敲打着键盘，那声音好像不是从喉咙中发出的，而是用尽了灵魂中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来的声音：“我以为会是欣兰。”

“她会来看你的，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下”，三生说着，缓缓走到桌前。

陆青杉紧紧盯着屏幕，眉头紧蹙，在敲下一个回车后缓缓道：“休息……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奢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有无数人围着我痛骂我这个沽名钓誉的骗子，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们都快要死了，每个人头顶都悬着一把剑，时间一到，那把剑就会掉下来……”陆青杉的双眼逐渐变得空洞无神，似乎真的看到了围绕他的那群人。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三生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只能轻声安慰他，同时拉了把椅子缓缓坐下。

“我做的一点也不好……”沉默半晌，陆青杉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不！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一个好奇心重的技术员而已……不！不！我什么都不该做的，我不该窃取它的力量……”

喃喃自语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嘶吼，三生努力晃动他的肩膀才让他冷静下来，那声音也变成了渐低的抽泣声。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事情远还没有结束，我想现在你应该呆在研发中心与工厂里，和我们的技术人员呆在一起，就算技术难关最终无法突破，也能找到折中的解决方案不是吗？”三生缓缓道。

“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没有研发中心，没有工厂，什么都没有……”陆青杉的声音愈发虚弱。

三生怒火在心中腾起，望着电脑旁放在电子仪器上的绿色跃迁石，一把将其拿在手中，同时抓着他的衣领大声质问道：“你还在逃避，没有工厂，那它是从哪里来的！”

陆青杉挣扎着，眼睛死死盯着跃迁石，无力的双手不断挥舞着，口中带着哭腔不断说着：“把它还给我，它是我的……”

三生不忍地将他推回椅子上，同时将石头恨恨拍在桌上。

陆青杉一把夺回石头，放在手心细细端详着，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良久，神态也渐渐缓和下来，慢慢道：“这间屋子才是源头，不止第一块跃迁石，每一块都是……”

“这怎么可能……”三生想要接着质问，突然瞥见了角落里立着的一扇门，那应该是通向卧室的一扇门，可造型却那般怪异，四面黑色的门框，古朴的金色纹饰，顶端墨绿色的盒子镶嵌着绿色的石头。

一个念头突然在脑中冒出，三生被这个疯狂的念头吓了一跳，不过他知道，越是疯狂的直觉，才越接近事情的真相。

“你是说……，所有的跃迁核心都是在这里生产的？你办公室里通向秘密工厂的那扇门，实际也是通向这里的？”三生声音颤抖着问，他多么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陆青杉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三生楞在当场，一屁股呆坐在椅子上。

良久，太阳最后一点余晖也消失了，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对面这个虚弱的男人缓缓道：“曾经有一个男孩……自卑又懦弱的男孩，大学毕业之后进入了一家科技公司成为了一名游戏测试工程师……几年之后，他的生活已经被那些日复一日的测试指令、测试报告填满，忙碌枯燥而又无趣，二十多岁的他却感觉自己已经死了，每一天都是前半生的复制品，如果不出意外，他的生命会这般一直延续下去，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活着的勇气。他想要改变，却又害怕改变，每当他想要离开熟悉又平凡的圈子的时候，这个复杂的世界都会让他迷茫而又不安。”

“可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改变世界的机会。他捡到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有着圆润而完美的棱角，让他爱不释手，直到一天，意外之中将石头放入变化的电磁场中，竟意外激活了它，不断向外闪烁绿色的光芒。”

三生正为自己听到的事情感到震惊的时候，陆青杉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个话头：“游戏测试的工作每天都要与各个开发阶段的游戏软件打交道，你知道吗，很多游戏在上线之后，依旧会保留一套调试工具，方便研发人员查看参数或进行快速测试工作，这些工具往往都有着强大的功能以及超越游戏规则的权限，所以一般都会被隐藏起来，它们或者是一段秘密的入口指令，或者是一件普通用户无法获取的物品。”

稍作停顿，继续道：“这个男孩心中有了这个念头，开始日复一日地通过电磁场向那块石头输入指令，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块石头终于接收了第一个有效指令，它复制了自己，没消耗任何物质，他不敢声张，想要独享这份力量。再后来，他又发现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跃迁指令，仅仅需要一段特殊编码与一个相对的坐标位置。”

“后来尝试的无数指令都失败了，可这已经足够了，他向世界展示了他的发现，并且获得了意料之中的成功。几年的努力，他获得了想要的一切，金钱、荣誉，可是他却越来越不安，变得惶惶不可终日，这本不是属于他的力量，如果有一天这股力量消失了，或者被创造它的人发现了，他该怎么办，那时候他越成功，便跌的越惨，最后整个世界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懦弱的他更不敢将真相告诉任何人，一切都太美好了，像一个美丽的肥皂泡，不忍这么快就戳破它，只希望它飘得更远一点。”

“可那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他开始乞求上苍，开始不断尝试，可是那块石头不再回应他的努力，它的力量被人从这个世界剥离了，而这个世界、这个星球上的人们也终将一同为他的贪婪与懦弱付出代价。”

陆青杉盯着跃迁石，眼神温柔，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切，可三生却如五雷轰顶一般，努力消化着每一句话。

“你说的这个男孩……只是故事中的男孩……是不是？”三生声音颤抖着问道。

可陆青杉并没有回答他，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将它告诉你吗，因为我觉得你是我遇到唯一一个在绝望中保有希望，不计后果地为之努力的人，真相不会将你击倒，而是会激励你在其中找到新的答案。”

“可是……”

陆青杉将石头重新放在桌上，合上了电脑，笑着打断了他：“我的路到这里结束了，仔细回想起来，也不算是虚度一生，这便足够了。”

三生忽然感觉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又回来了，这一刻，他已经放下了所有的责任与负担，找回了最初那个纯真的少年。

“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吧，对了，如果碰到欣兰，替我把这个交给她，帮我转告她，不用来看我这个失败者了，我想一个人过完剩下的日子。”

三生接过一个透明的档案袋，封面的标题写着：股权转让书。

“老大，一切都还可以再来，欣兰需要你，公司需要你，我们还有巨量的财富，可以……”

“不必再说了……”，陆青杉叹了口气道：“星月晦暗、前路不明，我只是一盏油灯，照不亮她的未来，你走吧！”

三生走出屋子，恍如隔世，扶着栏杆良久，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在做一场醒不来的梦。

片时，欣兰重新出现并走了过来，三生还未开口，她已经推开了身后的木门。而时间，也在这一刻凝固了，越过欣兰的头顶，三生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窗户大开着，寒风从黑暗中扑面而来，白色的窗帘幽灵般卷起褶皱，在墙壁投下惨白的影子。

接下来的几天，三生一直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恍若梦境，只有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脑中回荡，久久无法停息，而那一片血红，也成了他对那个男人最后的记忆。

……

一年之后，欣兰终于回到了，接手了天鹰集团，并请三生回去帮助她。

公司全面抛弃了之前的跃迁业务，转向火箭推进技术的研发，同时开始帮助剩余的居民重建家园。空闲时，三生总是会回想起那一天陆青杉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不知道那个故事影射着现实还是仅仅是陆青杉在精神崩溃之际看到的幻觉。

又一天，三生被派往沙漠中的鹰城，这里经过一年时间的侵蚀，植被枯萎，水体干涸，黄沙淹没了街道。普通民众早已迁走，只留下一处政府办公点以及几个工作人员。三生此行是代表天鹰集团将天鹰大厦及周边的建筑捐赠给政府，并许诺会帮助将这里改造成一处旅游胜地。

办手续的间隙，三生倚在传送广场的石柱旁，远远看着天鹰大厦顶端展翅的雄鹰，那里依旧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一位满脸胡茬的中年工作人员走过来，递给了他一杯水，三生注意到他的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镶嵌绿宝石的戒指，花纹古朴。

向他抱怨几句鹰城工作的艰辛后，说道：“这么好的城市，太可惜了！”

“是啊……”三生应道：“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

“之前的那段时间才真的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失落，每个人都会有的。”

“或许吧，到底什么才是真实，又有谁能分辨呢。”三生叹道，眼前忽然浮现那张虚弱不堪的脸。

“这个世界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不是么！”旁边的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生吃惊地望着他，他咧嘴一笑，直言自己有事情要忙，转身离开了。

转身的时候，向他挥了挥手，三生突然看到，那枚戒指，竟闪耀着幽绿的光芒。

“一定是错觉吧”三生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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