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难清

脸上有温凉的触感，像是有人抚去了自己眼角上的泪痕，但此时沉沦在黑暗中，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不着边际的无助，什么也没剩下。

沈清秋脑袋昏沉沉的，胀痛感一阵阵袭来，强迫着眼皮睁开，又是明亮的光线，床帐还是月白色，不过此时眼前已多出一张焦急的脸来。

“小九....小九感觉怎么样了？刚刚木师弟已经来过，说你并无大碍，不必担心。”岳清源一见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就高兴得合不拢嘴，但对刚刚他所说的那番话一知半解，倒是有些忧心。

沈清秋瞬间感觉不对劲，眼前的人和事竟然如此真切地摆在自己面前，急促的语气，担忧的面容。似幻似真，他一个激灵双手撑着床就坐了起来，把岳清源吓得不轻。

他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在岳清源脸上来回打量，由怀疑到哀凄，再由愤怒到妥协，岳清源也不回避，就这样直愣愣地等着眼前的人一点点挪开目光。

沈清秋终于明白了，他自己这是重生了，重生在去双湖镇之前，可是这对他来说也太荒谬了，他这样一个作恶多端，不可饶恕的罪人也值得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吗，上辈子，是遗憾和仇恨的囚牢将他束缚，坠入地狱是因果报应，可如今这样的光景，实在是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是假。

正定定想着，岳清源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小九...可是还有何处不舒服？你且告诉七哥，七哥会帮你。”岳清源见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心下更是隐忧丛生。

沈清秋抬头呆呆盯着岳清源，又是浅浅一抹微笑挂在脸上，他明白，眼前的人是那个愿意为他付出性命，为他放低一切身价，对他永远纵容的岳七，即使他也是那个骗了他五年让他被秋家百般凌辱的岳七。但在此刻，无论是哪个岳七，他都愿意给他一个欠了两世的回应。

他垂下眸子，好似亮了许多。

“七哥，无事，小九做了噩梦，梦里七哥丢下了我。”沈清秋的语气很柔，柔得不像他，硬是叫人听得迷离了。

岳清源似乎明白了他昏迷时说的梦话，但还是心疼，原来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很重要的吗。

“小九，梦就是梦，无论如何，七哥又怎会丢下你！”岳清源说得很郑重，像是在发一个千百年来堆积的誓言，又深刻又笃定，眼里闪着真挚的莹莹泪花。

沈清秋的嘴角渐渐趋于平直，半晌没有发话，开口时，声音被压着，丝丝寒意带着颤抖。

“七哥不丢下我吗....可是，小九已经被七哥丢过了，七哥忘记了吗？”虽说重活一世，许多东西不再重要都已释怀，但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时，心里还是猛的颤了颤，秋家的五年他也真的看开了吗？他不清楚，只是想起那个离开的少年，还是会恨，也不知道恨些什么，也许是自己真的太过于小肚鸡肠，如外界所说，他就是活脱脱的伪君子。

“小九......我....”岳清源被噎住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怔怔地看着低着头的沈清秋，悲凉而又无奈。

沈清秋理了理思绪捡回理智，随后对上岳清源苍白的面孔，脸上没了任何情绪，变回了清静峰峰主沈清秋。

“掌门师兄还是叫我清秋师弟吧，刚刚就当是师弟说的胡话，让师兄见笑了。”与刚才的沈九比起来，现在的沈清秋太让人琢磨不透了。

岳清源又像吃了硝石一般，明明刚刚还一口一个七哥叫着，怎么现在就是掌门师兄了，他不甘心，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从木屏外冲进来的明帆打乱氛围。

“师尊！师尊！你总算醒了，呜呜呜.....弟子好担心你，就怕....呜呜呜....”明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在袖口上，嘴里不停地嚎着。

岳清源见状也就闭了嘴，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

沈清秋见到自己的弟子心里也是久违的心酸，但还是稳住了自己。

“明帆，你是大师兄，这样乱嚎像什么样子，为师又没什么大事，你哭得这样不顾形象成何体统。”沈清秋说得平静极了，但没有人会知道他此时心中已是波澜四起。

“呜呜...是，师尊说得是，要不是那个小畜.....洛冰河师尊也不会这样...”明帆那句小畜牲还没说出口便想起岳清源还在一旁，生生憋了回去。

沈清秋霎时想起还有个棘手的问题没有解决，当然就是洛冰河，不由心烦意乱，但总归是要面对的。

“师兄，清秋已无大碍，师兄日理万机，想必在此处已耽误太多时间，这门中定有许多事务等着师兄处理，师弟就不留师兄了。”沈清秋向岳清源下了逐客令，岳清源当然听得明白。

“也好，师弟好生歇息，但洛冰河也已受过惩罚，师弟就莫要再与这孩子计较。”岳清源起身，想起了明帆提到的洛冰河不免有些忧心。

沈清秋也明白岳清源的意思。

“师兄放心，师弟自有分寸。”

岳清源颔首，接着走出了竹舍。

“明帆，去把他叫来，我在主室等他。”沈清秋见岳清源离开后也该正视洛冰河了。

“是，师尊，我这就去把那小畜牲叫来。”明帆一溜烟就跑出竹舍，朝着柴房的方向奔去。

沈清秋望向窗外，想起那张如狼吮血的脸，在地牢里，他生生扯下自己的四肢，没日没夜的折磨，设计将岳清源万箭穿心，还将玄肃毫不留情地扔在自己面前，疯狂地报复，满门的血债。

可是，这不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吗，只不过是他让洛冰河变成了另一个沈九，自己则是另一个秋剪罗。恩恩怨怨，谁又说得清，终究是自己过于执着了才会有上辈子的恶果，既如此，又何必把自己身上的痛苦强加到无辜的人身上，就此作罢。

沈清秋此时已然站在主室内，一身青衣，青丝如瀑，发冠高立，一柄翠竹折扇执于手中，若说是谪仙也当不为夸大。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门被推开，明帆和洛冰河站在门口。

明帆率先走了进来，洛冰河还傻站在门口不敢动身。

“进来呀，小畜牲，你想违抗师尊的命令吗！”明帆见他一副呆傻的样子不耐烦地吼了吼。

他慢慢地拖着脚走进来，沈清秋只见到一身血渍，满身伤痕的白衣少年，一瘸一拐的，脸上的表情似在忍这极大的痛苦，但始终不啃声，眼里尽是恐惧与无奈。

“师尊。”洛冰河见到眼前的沈清秋就要跪下，不知不觉间多了一抹失望感。

“不必了。”沈清秋叫住洛冰河，心中五味杂陈。

“师尊..”洛冰河有些惊疑不定，平日待自己苛刻尖酸的师尊竟没让他跪下，简直是匪夷所思。

沈清秋望向明帆，眼中坚定了某样东西。

“明帆，你出去，为师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是，师尊。小畜牲，你要是再惹师尊不高兴小心我的拳头！”明帆虽有点不情愿，但还是退出了主室，想着沈清秋定然不会轻饶了洛冰河心里还是得意得紧。

主室的门被关上，沈清秋盯着站不稳的洛冰河心下一沉，径直朝他走过去。

但这个行为在洛冰河看来却是极为诡异和恐惧的，想着待会儿可能会有更大的伤痛加身就不由闭上了眼，双手交叉抬在脑袋前。

“师尊.....弟子不敢了..弟子知错...”洛冰河吓得喊了起来。

沈清秋却不理会，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扶着他的手臂向座椅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