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十五

时间好像走错了。

从那天之后，寇已修再也没有见过落枫，而那天晚上在他家留宿的落枫，看他的眼神忐忑却还是下定决心要用他的言语将寇已修的疑惑全部撕破。一个打给落枫的陌生电话却又让寇已修再次与真相擦肩而过。

唐昭昭也是这样的，再也没有见过，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直到一个与他们毫无交集的同班学生告诉寇已修说，他曾看见唐昭昭上了一个男人的车。他这才有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想象唐昭昭离开的景象的机会。

寇已修回到少年组织的时候，却是人去楼空。废弃工厂被拆迁，现在只是一片废墟。他再也没有遇到过侯都或是迟三，刀疤男更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抢他的钥匙的人或消息也从此都销声匿迹。一切都像是做了梦。寇已修低头看看手里的钥匙，或许这把钥匙根本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又或许他们那群人搞错了方向，已经在正确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等他回到家，真梧已经办好他的退学手续，东西也全部收拾好。他们也和那些人一样，离开这里，离开全是谜团的青春。

真梧带着寇已修来到从西区来到空缺的西南区，真梧一家独大，稳坐上西南区黑帮首领的位置。而寇已修再也不用读书，再也不用抱怨试卷那么多作业那么难和老师总是要求他考最好的成绩。他脱离了学校，他开始每天接受杨哥——杨名之的教育，格斗的教育。他打不赢杨名之，每天都是如此。而杨名之出拳的时候都没有一点留情的意思，流血和淤青都算好的，他几次被打到骨折或是昏厥。

杨名之对他的教育一点都不手软，但总能从他盼望的眼神读出对孩子的期待和鼓励。寇已修最开始会愤怒会觉得杨名之是自己心情不好来拿他当出气筒，会卯足劲站起来与他死斗。他会在这个过程忘记理智，忘记真梧小时候教的和杨名之最近教的格斗技巧，之后又输的一败涂地。

寇已修常常会在半夜疼醒，会为自己不能选择的生活而感到满腹委屈，只有在那种时候他才会向往之前自己的学生时代，他怀念和落枫趁父母不在家躲在房间关灯打游戏的快乐与放松，他怀念和唐昭昭关系暧昧不明的感觉，偶尔越朋友界限拥抱牵手的时光。

他想念唐昭昭，想念落枫。他对当前的生活开始厌倦，他开始不还手，他开始用幼稚和自我放弃的方式不再和杨名之交手。杨名之看着寇已修自己和自己怄气的样子只会叹气，最后穿起外套离开训练地。

寇已修心还是会疼的。他看见杨名之失望的眼神和背影，他为自己的行为检讨，检讨自己不争气检讨自己痴人说梦想着回到过去。他很多，很多次握紧自己的拳头砸在木地板上，砸出血和伤口，又痛苦地落泪，哭着对着那脏兮兮的——沾着他血和偶尔泄愤踢上去的脚印的墙壁，咒骂自己。

但他却始终没有勇气站起来去迎接明天。

“落枫的爸妈死了。”一个噩耗钻进耳朵里，眼神涣散的寇已修终于坐直的身体，他本以为今天的杨名之没有同往常一样脱下外套是对他彻底失望了。他抬起眼睛看着杨名之对他关切的眼神，他没有等杨名之开口他就跑到杨名之面前道“落枫呢？！带我去见他！”

“你用什么见他？”长达半年未见的真梧，出现在训练场门口。真梧看着寇已修萎靡不振的模样，骂了一句不争气。

寇已修心中一疼，道“我知道我不争气，我知道我无用，但是真叔叔，求你带我见他。”

“求？”真梧笑起来，不知道带着这样的心思才能对养了十六年多的孩子露出这样的唾弃的笑容。

“你求一个我看看。”真梧藐视的看着他养大的孩子，眼睁睁的看着寇已修对他的狠心感到绝望，呆滞。

“你要我跪下？”寇已修拧着眉头，面容是那么不可置信，他的眼神在说，真梧我们可是亲人。

真梧不置可否，就保持着那样的笑容看着他。

寇已修低下头，双手扣住真梧的肩膀，膝盖往下一屈，他狠狠一咬唇，他吃到了血。他猛的一把推开真梧，真梧没想到寇已修会这样反应，他往后倒退几步，站直了身子。这是真梧第一次认真的注视着寇已修，他养育十六年的孩子，现在已经比他还高了——明明刚才就应该知道的事。

“不可能！真梧！我不会求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你不跪天不跪地，更不会跪你！真梧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我要夺走你现在位置，我要坐在上面，告诉所有人你真梧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寇已修恨愤的泪水流出眼眶，刺痛他脸上的伤口。他这一刻才感受到真切恨意。

他握紧拳头想将真梧那张无动于衷的脸打碎，真梧看着他拳头打过来，侧身躲过，抬腿一踢正中寇已修腹部，寇已修直接感觉自己飞在空中有半分钟那么久，他落地时脑袋砸在地上，血滴落在地板上，夹杂着他的泪水，血丝在他的泪水里流淌。

“你知道落枫的爸妈为什么死吗？”真梧走到寇已修面前蹲下，拽起寇已修的头发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开口道“因为落枫的爸妈欠了赌债，借了高利贷，他爸妈死性不改一赌再赌，最后高利贷的人和债主一起找上他们家。父亲被挖了眼睛砍断了双手，母亲被几个人强暴又被砍断双手，最后这两个人被那些人活活打死。”

寇已修浑身颤抖，他不知道他在为人心残忍而感到害怕还是因为真梧就像讲一个故事一样的冰冷和麻木而瑟缩。

“你知道落枫当时在干嘛，他被锁在阳台上，玻璃门一拉，锁一上，落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的父母被折磨被凌辱，被打死。”

“是不是很心疼自己的好兄弟，是不是听着就觉得很绝望，你想过为什么吗？”

“因为，落枫太弱了。他没有能力打破玻璃，也没有能力打倒那些人，他太弱了。”

寇已修咬牙将头猛顶上真梧的下巴，对方被这一下不得不松了手，寇已修攥起拳头用力一拳打在真梧胸口，真梧后退了好几步被身后的人接住。寇已修还想往前冲，却被杨名之扣住。

“恨吗寇已修，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些人是什么人，我可以告诉你地址，你可以去替落枫把那些人杀了。但是寇已修你比落枫好的了多少？！你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和小聪明在真枪实战面前算得了什么？”真梧的一字一句就像钝刀扎在寇已修心里，还没有说完，“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寇已修你的救命恩人正是杀了你全家的人，他是谁你知道吗？他就是寇三，十多年前在道上无人能敌的刀客，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你不是说他是个好人吗？”寇已修哽咽着，质问着他同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天真可笑。

“好人？你随便抓个人问问，或者问问杨名之，他寇三死之前可做过一件好事？”真梧的嘲笑，寇已修听见他的笑声，卸了力气，低下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你又知道唐昭昭在干什么吗？她每天都在学格斗，现在杀手榜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你寇已修，又打的赢谁呢？”真梧抛出最后一把刀带着下属离场，只留下寇已修和杨名之。

真梧一走，杨名之松了手，寇已修扑通跪在地上，他感觉眼泪都流干，血液也凝固了。

这就是弱小，在他们面前的弱小。

“杨哥，寇三真的是这样吗？”

“……是。”犹豫也要告知的真相。

“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活着。”

“没有人知道，但是你的确是真梧收养的。”杨名之的意思是，你要对真梧有感恩的心。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好。”杨名之把寇已修扶起来，寇已修说了谢谢，杨名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拍拍他的肩膀。寇已修回头对杨名之勾起一个微笑便挺直了腰走出训练室。

杨名之在这一个瞬间他就知道，孩子一样的寇已修已经死了。

寇已修走出组织，走上车辆稀少吊桥，他趴在栏杆上，看着潺潺的河流，心中是空无一物又是堆积如山。

他一把扯下脖颈上的钥匙，注视了几秒，手一松让它被重力带进河里。

他没有再浪费时间，回到组织吃了晚饭，清理了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回到训练室一个人回想着杨名之教的东西，对着墙镜比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