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春夏秋冬几个轮回，转眼便已然是乾隆二十七年的夏日。

彼时如懿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梅坞矮榻上，瞧着光秃秃的绿梅枯枝，满心的不情愿。她原是在翊坤宫内盯着璟兕读书习字，可不妨弘历心疼女儿，两日前进了翊坤宫，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回了养心殿，美名其曰陪他处理政务，实际上只为解救她的宝贝女儿。

如懿长叹一口气，若要再放任璟兕自由，她哪天偷偷溜出翊坤宫都不会跟她说了。

养心殿里，永璜和永琪刚刚外放归来，正向弘历禀报自己这半年来的所见所闻，弘历频频点头，他们这外放出去这半年，属实长进不少，他摆了摆手，温和道，“剩下的就不必说了，都先回府歇着吧，等过几日写个折子递上来就好。”

二人拱手道，“谢皇阿玛，儿臣先告退了。”

弘历起身，欲去梅坞寻如懿，恍然想起什么，又叮嘱永琪，“等闲下来了，便带着富察氏多去翊坤宫，璟兕天天在朕耳旁念叨，想她五嫂了。”

永璜瞥了一眼永琪，眸中的光瞬时暗淡不少。永琪一顿，这才想到如滢大约是怕不合规矩，所以他外放这半年，她应是很少进宫，“儿臣明白。”

弘历来梅坞时，便见着如懿单手托腮，双眉紧蹙地扣着桌子。他抿着嘴一笑，冷不丁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着道，“想什么呢？”

如懿整个人一抖，作势便拍了他一下，嗔怪道，“吓人一跳！”

弘历坐在她身边，又揽着她的肩，柔声哄着闹脾气的人，“好了，你日日盯着蕴安读书习字，总得让她松泛些不是？永璂和永璟在尚书房读书也有休息的日子呢。”

如懿撇撇嘴，懒得搭理他，只要事关璟兕，弘历绝对要偏向她的宝贝女儿，若是这事儿放到永璂和永璟身上，他早早便要蹙着眉训人了。

弘历用肩推推她，“过几日端阳家宴，还得劳烦娘子费心操持。”

如懿瞥他一眼，不耐烦地拖着长音，“知道了。”

弘历捏捏她的鼻头，“小气鬼。”

端午家宴当天，永琪带着福晋富察氏和侧福晋索绰伦氏去翊坤宫向弘历与如懿请安。

瑞贵人与索绰伦氏本是姐妹，一个为嫡女一个为庶女。瑞贵人进宫为宫嫔，索绰伦氏本就嫉妒，于是满了年龄后便于二十四年参加选秀，殊不知弘历当年竟是一个都未选，只挑了几个家世较好的赐给王室宗亲，而索绰伦氏便在其中，成了永琪的侧福晋。

嫡亲姐姐入宫为嫔妃，自己不过是个侧福晋，又看着永琪和如滢这些年琴瑟和鸣，她自然一口恶气哽在心头，吐不出也咽不下。

且说永琪一家子来翊坤宫请安后，璟兕便一直缠着如滢不放，直到家宴结束，这才不依不舍的目送着如滢出宫。

长街上，如懿左手牵着璟兕，右手拉着东张西望的永璟。她见小姑娘有些失落，不免有些吃心，可又得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轻声问着，“蕴安便这么喜欢五嫂了？”

璟兕点点头，想了想近日新学的词，颇为认真的道，“五嫂和我是知己。”

如懿哭笑不得，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你这么小便知道知己是什么了？那额娘呢？”

璟兕何其聪慧，自是能听出如懿话语中的点点失落，她抱着如懿的胳膊软软撒娇，“五嫂只是五嫂，额娘就是蕴安的额娘，是安安最喜欢的人。”

一旁的永璟嘁一声，瞥她一眼，但也未接话，璟兕霎时炸了毛，“你嘁什么！？”

永璟往额娘身后缩了缩，见璟兕未冲过来，这才壮着胆子揶揄道，“阿玛问你，你便说你最喜欢阿玛，额娘面前你也这么说。”

璟兕被他当着额娘的面戳破，脸上自然挂不住，可长街上这么多奴才，她读了几日书，学了几日规矩，自然知道要学大家闺秀一般端庄有礼，但奈何又气不过，只能愤愤跺了跺脚。

倒不怪璟兕脾气如此大，永璟自说话利索后，便总要跟在璟兕屁股后面拱火接话，可璟兕又说不过他，每每只能气得干瞪眼。如懿虽头疼这俩冤家日日吵吵嚷嚷，可也只是在翊坤宫里，有时便也随他们去，免得磨了孩子们的性子。

且永璟在关键时候，也总护着姐姐，譬如璟兕失手打翻了一个珐琅花瓶，永璟便替姐姐承担了罪责，被如懿打了几下板子。又譬如翊坤宫院儿里养的几尾锦鲤鱼，便是这两个小祖宗从御花园里逮回来的。

如懿搂过闹脾气的璟兕，“额娘也最喜欢蕴安，行了，别生气了，”她转过头又对永璟道，“你是男孩子家，总得让着点姐姐。”

永璟撇撇嘴，学着阿玛的样子背过手，这才道，“儿子知道。”

———

七月初七，璟兕九岁生辰。

小姑娘满心期盼了一整天，想着阿玛还会送什么好东西给自己，却不妨弘历为了顺如懿的意，只带来了文房四宝，璟兕瞧着黑乎乎的一团东西，霎时瘪了嘴，只闷闷地坐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说。

彼时如懿正在小厨房里忙活着，只剩父女俩在暖阁里，弘历瞧着一脸不开心的女儿，只好抱在怀里好好哄着，“蕴安已经九岁了，是该好好学写字了，你额娘像你一般大的时候什么都会了。”

璟兕有些好奇，立时抬头看着弘历的眼，“真的？”

弘历拍胸脯保证，“阿玛何时骗过你？你这么喜欢额娘，自然要向她看齐了。”

璟兕听闻额娘小时候的事难免心动，虽还是有些不情不愿，但到底是乖乖应着阿玛，“知道了。”

弘历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走，咱们去吃银丝面。”

璟兕生辰一过，弘历下旨，携后宫嫔妃及王公大臣巡幸木兰，厄音珠此次已在随行嫔妃当中，只是这几年的冷遇早已让她没了心气儿，也再不是原先多嘴多舌的样子。

二十六年秋狝之时弘历本还担心永璂再度被劫，所以临行之前吩咐凌云彻增派了大批侍卫，却不妨厄音珠抱病并未随行，弘历虽松了一口气，但今年也不能疏于防备。

秋狝大典结束后，弘历依旧于草原上大摆宴席，因着随行的嫔妃中大多是蒙古嫔妃，所以场面自然热闹无比，璟兕的怀里依旧窝着那只黑白相间的小兔子，只不过这四年间里被璟兕喂得肥嘟嘟，活像只小狗。

小兔子来了大草原也不安分，扭着身子便往下跑，璟兕有些着急，忙跟如懿说，“额娘，兔子跑掉了。”

如懿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将她耳边的碎发别至耳后，她扭头瞧了瞧正在和蒙古王公叙话的弘历，柔声对小姑娘道，“你去请凌大人陪你找找。”

璟兕点点头，小跑着去寻凌云彻，永璂担心妹妹，同如懿说了一声，便亦步亦趋地跟上璟兕急匆匆的背影，以致于弘历再抬头时，已然没了两个小人儿的踪影。

他有些心慌，扭头问李玉，“凌云彻跟过去了？”

李玉正想应他，恍然听间凄厉的童声划破夜空，直惊得弘历坐不住。

弘历下了御座，对上如懿慌乱又有些红的的眼，赶忙牵起她的手，往声音源头去，他强装镇定安慰她，“你放心，他们一定没事。”可如懿却已然听出他颤抖的声音，她握紧他的手，于此时此刻，他们也只能祈求一切平安。

一行人赶到时，璟兕与永璂已然被一群刺客团团围住，凌云彻的衣衫上全是血迹，被一名刺客用膝盖抵住脖子，半分都动弹不得，他后背好似还有血缓缓流出，刺得弘历与如懿都触目惊心，而其他随行而来的侍卫早已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永璂虽有些害怕，但到底是男孩子，一直紧紧握着璟兕的手定定地看着弘历。璟兕一见如懿来，便哭着喊着要额娘，却逼得刺客用刀再次逼近她的脖子，无能怒吼着，“不许哭！！”

如懿的心早已揪成一团，可在孩子面前她不能露怯，于是只能细声细气地安慰璟兕，免得再惹怒了刺客。

弘历背着手，频繁地转着扳指，他瞧着璟兕哭得满脸通红，心像被滚油烹了似得，可面上却镇定自若地问着，“你要干什么？”

那刺客一脸蛮相，大喊着，“狗皇帝，你圈禁我们寒部首领与香见公主，虽给他们名分，但不过也如人质一般在京中凄苦过活，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他们走，回我们的故乡去。”

寒企此次在随行的人当中，弘历扭头看他一眼，见他微微摇头，便知还是厄音珠搞得鬼，只是如今刺客人数众多，连宫里的侍卫都抵挡不过，怕是这幕后另有其人。

弘历朝身旁的永璜和永琪微微使了个眼色，又继续与刺客周旋，“寒氏二人在京中居住的府邸，是朕命人好生修缮的，何来凄苦一说，你趁早放了朕的公主与阿哥，或许朕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那刺客显然不信弘历的话，只挟持着两个孩子缓缓向后退，如懿眼见着璟兕有些哭不出声，永璂腿软地已然有些站不住，愈发着急，她每每想上前一步，却被弘历愈发潮湿的手牵着，只能稳住心神，继续安抚着儿子女儿。

弘历好脾气的后退一步，“只要你能放了孩子们，朕答应你，一定会将寒氏二人送回寒部，且饶你们不死。”

刺客一顿，显然未想过堂堂大清皇帝竟如此的好商量，可这显然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于是几人面面相觑，一时竟寻不得一个好法子来。

永璜和永琪趁着刺客犹豫之际，掰下弓箭的箭头直直扔向刺客，为首的两个刺客缓缓倒了下去，其余刺客便乱了方寸，一旁守着的侍卫看准时机全部拥了上去，终是解救出了永璂和璟兕。

如懿已然冲了上去，弘历正向赶上前去扶着她，却不妨被一柄冰凉的刀没入腹中，霎时没了力气，他顿时觉着眼前天旋地转，已分不清眼前为何物，只盯着前面娇小的背影，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