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待李玉将杨凡递来的消息禀报给弘历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彼时养心殿里静悄悄的，一众奴才走路如鬼魅一般，一点声响都没有，生怕惹怒了本就烦躁不堪的万岁爷。

弘历终是从一堆折子里抬起头，他扭了扭脖子才蹙着眉喃喃道，“刘纶？”

李玉低首应是，“杨凡大人是这么报给奴才的，且那刘纶去西林觉罗府时都是入夜之后，杨大人思量着这其中怕有不妥。”

弘历将朱笔上的杂毛捻出来才沉沉道，“这刘纶原先跟着鄂乐舜在浙江时，二人确有交集，可这刘纶现如今在理藩院跟鄂乐舜又能扯上什么关系？”他眉心都快蹙成了疙瘩，“派人告诉讷里，叫他小心行事，莫中了什么圈套。”

“奴才明白。”

李玉走后，弘历依旧蹙眉思索良久，他如今一时想不明白鄂乐舜与刘纶二人到底是不是朝讷里去的。可讷里当日呈密折给他时，他虽因着未有实据按下未提，可他也说不准鄂乐舜是否知道此事，这才想着与刘纶密谋，以绝后患。

弘历抚额叹息，这桩桩件件着实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从袖中抽出一袭帕子，细细看去只有二色图样，青色樱花盛开如蓬云，红荔鲜艳，除此之外，便是素白一片。

弘历忽而露了些许笑意，如懿于他是这暗淡人生中的一缕阳光，他感受到了，便再舍不得松手。

他相信，哪怕前路再艰险，哪怕这深宫中多少的波诡云谲，人心浮动。他定能执着她的手，于那江南盛景里，共看这人世间的四时花开。

这日是旬日，帝后二人按着规矩，携满宫嫔妃去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如懿身子渐重，一起一坐都颇为费力，弘历扶着她落座后，自己才坐于太后的下首。

太后招了几个孩子上前搂在怀里，状若无意的笑着道，“皇帝，你上次选秀还是在十七年，左右这三年之期已到，怎么样今年也得办场选秀，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弘历抬头瞧了如懿一眼，见她时不时瞥一眼盘子里的糕点，又装着不在意的样子低头看自己的手，忽而觉着好笑得紧。也不知怎得，如懿这次有孕胃口倒是好了不少，他虽不再逼着她吃些补品，可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所幸江与彬看过之后说一切都好，又道皇后娘娘身量有些瘦弱，多食一点倒也没有什么坏处，他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皇帝，皇帝？”太后见他走神，连连开口唤他。

弘历收回了目光，瞧着座上额娘眼里揶揄的笑意，扯了个不自在的笑，这才道，“皇额娘，如今江南水灾，又逢饥荒，儿子若在此时兴办选秀，定会寒了百姓们的心，不如挪到明年。”

太后瞥她一眼，隐去嘴角的笑意，“也罢，皇帝自己做主便好，”她顿了顿，又看向一侧的如懿，关切道，“皇后月份渐大，一切可都还好？还有颖妃，如今宫中就你们两个有着身孕，一切可要当心。”

如懿微微低首，“谢皇额娘关心，儿臣一切都好。”

湄若也笑着开口，“多谢太后关心，皇后娘娘常常派人送些安胎的补品去臣妾宫里，臣妾也一切都好。”

太后缓缓颔首，“那便好，哀家这里也有些血燕与人参，你们也拿回去，补补身子，得了，今儿哀家也乏了，你们便都回去吧。”

弘历扶着如懿出了慈宁宫，瞧着她连披风也未带，便蹙着眉解下自己身上的明黄披风，系到如懿身上，嗔怪道，“秋来风大，怎么也不知多穿件披风，我最近政务多，不能常去看你，所以你便这般胡来了？”

如懿抬眸瞥他一眼，可瞧着他有些发青的眼圈，又不忍心再与他顶嘴，只柔声道，“是臣妾错了，以后出来定多穿一件。”

弘历霎时被她气笑，搂着她朝长街上去，“光嘴上会说，”他顿一顿，轻轻抚过她的肩，“我不能常去看你，所以便传了你额娘进宫来陪你，你们母女二人好好叙话。”

如懿却有些犹豫，“可额娘年纪渐大，怕也是力不从心。”

弘历一笑，颇有些得意道，“我自是考虑到了，早些时候便吩咐了内务府，翊坤宫再添一倍的奴才，你额娘只陪你住着即可，就当是解解闷。”

如懿缓缓笑开，“好，皇上思虑周全。”

晚间就寝时，如懿照旧去偏殿瞧瞧永璂与璟兕，璟兕由着额娘给自己擦着脸，懵懂的问着，“额娘，阿玛白日里说明日额娘的额娘会进宫，是吗？”璟兕到底不满三岁，这般称呼下来已然有些分不清谁是谁，只自个儿掰着手暗戳戳琢磨着。

如懿一笑，“是呀，额娘也是从蕴安这么小的时候慢慢长大的，自然也有自己的额娘了。”

永璂从床上爬过来，兴冲冲道，“额娘我知道，阿玛同我说过，要叫玛玛。”

如懿轻轻笑出了声，“是，明日见了玛玛，也要行礼问安，记住了吗？”

璟兕咧着嘴笑，“记住啦。”

如懿拍拍两个小人的小脸，“好了，快睡吧。”

郎佳氏进宫的日子，是在一个日头极好的午后，彼时十月初的天气，如懿早已换上了新制的冬装，于主位上不安的坐着殷切的等待着额娘的到来。

郎佳氏一入殿门正要行礼，如懿匆匆起身，赶忙拦住将将要叩首的额娘，语含嗔怪着道，“额娘快起来吧，自己宫里不讲那么多规矩。”

郎佳氏眼含热泪的起来，细细盯着如懿瞧了瞧才道，“娘娘这几年在宫里一切可都好？”

如懿笑着道，“有皇上在，女儿一切都好，额娘不必挂心。”

如懿话音刚落，便见璟兕与永璂相携着跑来，两个小人颇为恭敬的行礼，“给玛玛请安。”

郎佳氏赶忙将两个外孙扶了起来，又是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这才一个劲儿的说好。

养心殿里，弘历依旧埋首于案上，处理着灾情过后的遗留事务，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恍然抬首问李玉，“皇后的额娘进宫了吗？”

李玉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回皇上，算着时辰，承恩公夫人应是到了翊坤宫了，”他顿了顿，似是一叹，“皇上对皇后娘娘可真是好，真是贴心。”

弘历拿起鼻烟壶闻了闻，醒了醒神，才缓缓道，“皇后有着身孕自然辛苦，朕虽是皇帝，可也是人夫，自然要替皇后思量些许。”

李玉躬身道，“是，皇上您批了一天的折子了，可要去翊坤宫用晚膳？”

弘历本想答应，可又笑着摇摇头，“罢了，皇后的额娘才进宫，她们母女两个想必也有话要说，朕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传膳吧。”

李玉一顿，恍然觉着此时此刻的弘历身上仿佛笼着一层柔光，好似比前些日子温柔了不少，“嗻，奴才这就去。”

苏州。

讷里仍于河堤上来回走动，仔细盯着修建堤坝的人，不敢有一丝的疏忽。他身旁的随侍开口劝他，“大人，您劳累了一天，先回去歇着吧。”

讷里悠悠叹口气，“一应灾民可都安置好了？”

侍从立时回禀，“大人放心，已经都安置好了。”

讷里望向远处的带着些许水汽的天，“江浙一带本就人口众多，若不安排好难免民怨沸腾，民心不稳，一定早细细安排好，免得闹到皇上那去，扰了圣上清听。”

“小的明白，大人放心便是。”

“回去吧。”

到了临时居住的府邸门口，讷里已然是疲惫不堪，可身旁的侍从碰碰他的胳膊，指着门口一团黑影，“大人，那好像是个人。”

讷里急急上前查看，发觉那一团黑影竟是个女子，她面色发白，浑身的衣服破破烂烂，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还沾着许多的黄泥。

那女子扯着她的袖子，有气无力道，“救命，救命…”

讷里眉心微动，扭头吩咐，“去寻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