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方兰再次去报社，是王思莹亲自登门，告诉她稿件出事。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来只是一些小错误，但是有人背后引导，就达成了吹毛求疵的效果，没过一天的时间 ，报社就把她的稿件退了回来，并通知说三个月内不接收她的投稿。

原来是方兰在之前的文章中引用时，不小心打错了一个字，就被有心的人揪了出来，又牵扯出一系列莫须有的“不敬”原作者、篡改文学作品的说辞。

方兰亲自登门，向社长说明了情况。方兰平时的文学功底算得上是极好，这一年多来陆陆续续地投稿，也赚了不少的钱，报社也跟着她沾不少光，只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大家揪着不放，事情愈演愈烈，社长也很是难为情。

曹社长为方兰斟了杯茶，赔笑道，“方小姐，您也知道，出了这个事，我是实在不敢再往外刊登了呀，销量不好，报社就要亏本，这一亏本，你说，我们上百号人都靠着这个吃饭呢。”

曹社长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汗，方兰倒是能理解他的为难，喝了口茶 ，接着说，“我知道您都不容易，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别的事，只是想知道，当时这个事，是从哪儿接到的举报呢？”

曹社长去电报机旁边堆着的几沓报纸里翻找了一会儿，拿过来给方兰看，说道，“就是你投的那篇文章发出去的第二天，我们就收到一名匿名举报信，后来那个人又从别的报社买了稿子，登在了报上，这不才愈演愈烈了嘛。你说说，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咱们出稿的时候虽然说会反复地勘察几遍，但是免不了有点错误，只要不涉及敏感话题，大家一般也就不计较了。”

方兰看了看那报纸，笑了笑，说，“不过这确实是我的错误，给了人家挑错的机会。”

晚上，王思莹去了方兰家里，方兰给她舀了一碗热粥，王思莹跟她说，“我今天去了你说的那个最初登报纸找你事儿的报社，你猜是谁去登的报？”

方兰看她这么神秘，她倒是平静了许多，问，“谁？”

“还能有谁啊。”说到这，王思莹就气不打一出来，“除了那个凌芬还能有谁。她就不盼着你好，非要把你名声毁了才好呢。”

知道了背后的人，方兰反而轻松了许多，她没有继续问这件事，“凌芬不是一个月前来上海了？她后来怎么样了？”

“你还管她怎么样了，她说是来这儿找工作，正事不做，反而有那闲工夫去挑剔你的文章。”王思莹尝了尝那粥，味道还不错，她接着说，“你们家李锦荣反应如何？”

“他没说什么啊，他跟我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投不投了呗，就禁我三个月，这三个月我正好歇歇。琉璃之前不是报了一个绘画班嘛，我一直都没什么时间陪她去，这下有时间了，我可以多陪陪她。”

“就是嘛，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王思莹又突然握住方兰的手，“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还得当心。我总觉得……这凌芬来上海可不是只为了针对你，更不是为了找什么工作。”

方兰打断她的话，“你在打什么哑迷，有话就直说。”

“我是担心她对你们家李锦荣还贼心不死，那可就难办了。”

方兰淡然地笑笑，反握住王思莹的手，“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老公，放心吧，不会的，就算她有那什么心思，她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方兰和王思莹聊着天，琉璃穿着可爱的小睡衣，出现在卧室门口，奶声奶气地问，“妈妈和阿姨在说什么呀～”

方兰回头看女儿，招手叫琉璃过来。

琉璃遗传了方兰的皮肤白，又和李锦荣一样长睫毛大眼睛，乌黑浓密的长发垂散着，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琉璃走过来，拉住方兰的手，娇声道，“妈妈，你和阿姨说话都把我吵醒了～”

王思莹笑笑，摸一摸琉璃的头发，“都是阿姨不好 ，吵着琉璃睡觉了对不对～那么改天阿姨带弟弟来陪你玩，还给你买玩具和零食怎么样？”

琉璃听了这话瞬间很高兴，那点小情绪也就一扫而空，和王思莹一块儿约定着哪天来。

外面的门锁响了一声，李锦荣也回来了，王思莹看了下时间不早了，就先回去了。

这下琉璃彻底地没了睡意，蹦蹦跳跳地出去迎接爸爸了。

李锦荣也没让女儿失望，给她买了喜欢吃的小点心，琉璃见了爸爸就打开了话匣子，把这一天做的事都事无巨细地讲给李锦荣听。

李锦荣给方兰带了一些烧烤，方兰在桌子那儿吃着，听他们父女俩讲话，讲到滑稽的地方，觉得很好笑。

第二天早上起来，外面下了厚厚的一层雪，屋外的树都快被大雪压垮，屋内的暖气开的大，熏的人暖洋洋的。

方兰裹着被子，伸了个懒腰，正好看见李锦荣推门进来，他过去躺回她身边，一伸胳膊把人连带被子一起带怀里来。

方兰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伸手也抱住李锦荣，软语道，“老公，我想吃皮蛋瘦肉粥。”

年后，方兰之前写的剧本在各大报纸的宣传下大火，与当下最时兴最热门的表演方式——话剧结合，准备在上海，北京，杭州等各地上映演出。

此剧本改编自戏本“墙头马上”，戏中的裴少俊和李千金历经千辛万苦，最后迎来了大圆满的结局。方兰改编后的剧本中，懦弱无情的裴少俊在抛妻弃子后，并没有得到李千金的原谅，而是得了个两相安的结局。

李千金在被迫抛下儿女，受辱离开的那天夜里，下了那年来的第一场大雪，雪白茫茫的将一切视线内的事物掩蔽，只有李千金单薄的身影蹒跚在大雪中，艰难行走，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才回到娘家。

而裴少俊去向李千金求和的那日，正逢雪融，他带着一对儿女，上门探访，李千金看着脸冻的通红的儿女，尽管裴少俊写下了保证书，从其潦草的字迹中，李千金还是放下了对他的感情。他离开的时候，太阳也出来了，雪融的速度更加之快，李千金的心中亦逐渐明朗了起来。

方兰作为剧本的作者，受邀参加话剧的见面会。

北京那场她参加了。

上海那场时，因为方母生病住院，方兰推掉了。

轮到杭州场，到了三四月份，这会儿已经过了冰天雪地的季节，杭州的莺莺燕燕也多了起来，到处都是春和景明的景象，方兰也很想去看一看。

这次一走或许要半个月。

琉璃从出生以来很少和妈妈分开这么久，方兰本想带着琉璃去杭州玩些日子，但因为她前些日子刚刚风寒痊愈，方兰不愿带着她在折腾到别的地方，所以就打算把琉璃交给爷爷奶奶照顾。

琉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窝在奶奶怀里，依依不舍地看着妈妈的时候，就仿若一只可怜的小猫，看得方兰都舍不得，原因是本来爸爸就出差走了十多天都没回来，走的时候答应她的公主裙也还没买回来，这下妈妈又要走了。琉璃委屈地戳着手指，略显敷衍地回应着方兰的句句叮嘱，然后就背过脸去，埋进奶奶的肩膀里，小声抽泣着。

方兰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温柔道，“妈妈回来给小璃儿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琉璃不答应。过了半天，才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方兰去到杭州以后，在话剧的见面会后，遇到了许多仰慕她作品的人。很多读者觉得，她不仅是写出了新时代民国女性想要的自由思想，更是对传统的婚姻“团圆”式理念的反抗。她本人的形象又十分符合原作中李千金的形象，因此 ，连续好几天的见面会，方兰都十分地受欢迎。

只有她，会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再翻出那本“墙头马上”的戏本，反复地读，戏本中的裴少俊和李千金是何等地年少情深，后来，也终究是抵不过世俗谗言，裴少俊的薄情寡性，让李千金被迫抛下儿女，受辱离开。

以前，世人皆认为李千金能够原谅裴少俊，不计前嫌，是往后生活的盼头。

只有乌拉那拉青樱觉得，这样的团圆，不要也罢。

那她怎么又和李锦荣在一起了呢？方兰想着这些因果缠绕，时常觉得好笑。她觉得他似乎是薄情的帝王，是始乱终弃的爱新觉罗弘历。等面对现实，面对这几年的相识相处，她更愿意觉得他是与那个帝王无关的李锦荣，是周身书卷气息的教书先生，是临危不乱救她于水火的爱人。

房间里的香薰蜡烛燃了一半，是方兰逛街的时候偶然遇到的沉水香，她随即买了下来，这两天一直断断续续地点着，倒是令人心安。

方兰正一个人放空之际，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是女儿稚嫩兴奋的声音，“妈妈，爸爸回来啦！爸爸还给我买了公主裙，你什么时候回来～”

方兰脸上的温柔笑意难掩，放肉了声音，道，“宝宝乖，妈妈还有七八天才能回去呢。”

琉璃在电话那头掰着手指数七八天到底有多久，要吃几顿早饭，睡几觉，搭几个城堡，妈妈才能回来。

方兰与李锦荣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她没来杭州前，他就跟着学校其他人一块儿去出差了，走了有十几天，再加上她走的这些天，也有二十天了。

李锦荣从琉璃手里接过电话，问电话那头的方兰，“怎么样？这几天还顺利吗？”

“嗯，一切都好。你刚回来，陪陪女儿，早点休息。”

奶奶抱着琉璃去了一旁吃水果看电视 ，李锦荣看她们走开了，又和电话那头的方兰多说了几句，“我想你了。”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