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山海战役

“姐姐，为什么你会突然提出要前往大江山？”

短暂的讶异过后，般若歪着头，用他那双红宝石般晶莹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没搞明白清晨还在迟疑不决的我为何只用了区区一个下午就飞快做出了选择。

这个理由我早已在回来的路上就杜撰好了：“偶然听到街上的人们说的。瞧，他们还热心地画了张地图给我呢。”

我把那张神秘青年留下的地图递给他，般若的指尖燃起紫色的妖火，沿着纸上的图标和字迹游走，仿佛在检测地图的真实性。意料之中的，他并没有查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又无趣地把纸笺丢还给我：“既然是姐姐想去，倒也无所谓啦。不过大江山那边有大妖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坐镇，他们手下也都是一群热血好战的妖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算不得一个安静平和的好去处。姐姐到了那里，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最后一句尾音加重，仿佛是对我的警告一般。少年轻轻执起我的手，微凉的手指扣住我的掌心，眉梢上挑，眼波流转，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我想，姐姐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吧？”

我几乎要被那样的目光吸走了，下意识地打着哈哈：“当然、当然，我怎么会瞒着般若呢。”

“哼嗯～”他仍旧锲而不舍地抓着我不放，在我的心惊胆战中与我对视了好一会，才终于半放弃般地丢开，“嗯，我相信姐姐的话哦。”

我一边“好好”地应着，找了个“我去收拾行李”的借口拔腿逃也似的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气氛。因此没有看到在我转身之后，般若眼底闪过的一抹犹疑与深思。

按照地图上的最短路线，我们行进得很快，更别提还有振袖之灵这个“交通工具”的加持，一天时间就走完了大半路程。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越往大江山的方向走，道路越显得荒芜凄凉，只有零星的几棵具有烧灼痕迹的枯树矗立在布满裂纹的地面上，偶尔可见大型动物被啃食过的尸骨与遗骸。风声呼啸，徒增呜咽。几只黑漆漆的乌鸦嘎嘎叫着从我们头顶飞过，落在枯树枝头左顾右盼，成了旅途上唯一有几分乐趣的调剂。

根据般若所持有的情报，大江山众妖的地盘虽然靠近火山口，因好战而毁坏四周环境的妖怪也不在少数，但再怎么说也不应该是这么一副无人打理任其糟粕的模样。

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正当我心里隐隐觉察不对劲的时候，恰巧有一路衣衫褴褛的小妖与我们擦肩而过，看样子是要前往平安京的方向。我急忙伸手拦下其中一只，挤出平生最友好良善的微笑：“你好，你是大江山的妖怪吧，能不能告诉我们大江山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妖被挡住去路，不耐烦地试图绕开我的手臂继续往前走。然而眼角余光瞥到我身后的般若，眸子却猛地一亮，仿佛打开了神秘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对我讲述起来：“大江山最近的事还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外乡人吧。看你这么弱不禁风，旁边的小哥又生得如此美貌，听我一句劝，还是快快转头离开这是非之地吧，现在离开的话还不迟。”

“啊？”我和般若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般若接过话茬用他蜜糖般的声线询问，“此话怎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来妖怪也不例外。比如我眼前这小妖就对般若的魅力完全没有抵抗力，晕晕乎乎地回答道：“本来大江山有酒吞大王和茨木大王在，还称得上是安定。直到前些日子突然冲来了艘海国鬼船，对着大江山喊打喊杀。他们人数众多，把大江山整个都包围了起来，就连酒吞大王和茨木大王都陷入了苦战，更别提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妖了，那叫一个水深火热。”说着他忽然眼睛一红，像是触到了伤心处，抽抽噎噎地落下泪来，“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趁着没被海国妖怪发现逃了出来。听说那一边有一个叫做平安京的地方还未被战火波及，我要去那里谋求一条生路。”

海国鬼船！是小金鱼告诉我们的那艘吗？

我的心情也陡然沉重了下去，连忙追问小妖：“你说的海国，他们的首领，是不是叫做大岳丸？”

他擦了擦眼泪：“他们的语言挺奇怪的，我也没有听太清楚，不过应该是这个名字。”

怎么会这样？！

我又是震惊又是失落，怔在原地表情变幻心绪纷杂。神秘青年只告诉我要前往大江山寻找源赖光，我却完全没有料到大江山正处于与海国的战火中。这个状况，别提找人了，提前保佑自己别被卷入战争丢掉小命还差不多。

就连般若也一脸凝重地上来拽拽我的袖子：“姐姐，这里太危险了，我们打道回府吧。”

“……嗯。”眼看着到手的线索再次被斩断，一个字说出口就几乎耗费了我全身的气力。

然而，好的不来坏的来，不幸的预感应验了。一个庞然大物凌空飞过，般若用力一把将我拉到身后，避开了那道令人心生寒意的利芒。

一把长刀横亘在我们和小妖的中央，在地上劈开一道十几寸的裂缝。而长刀的主人长着疙疙瘩瘩的外表和丑陋的背鳍，看上去像是癞蛤蟆和旗鱼结合在一起成的精。这个旗鱼蛤蟆精并没有给我们过多喘息的时间，拔起长刀和着臭气喷出他的狂妄宣言：“啊哈，看我发现了什么？一群想要逃跑的妖怪！”

“想要逃？做梦！大江山的妖怪一个也不能放过！兄弟们上啊，为了少主和铃鹿山！”

小妖已经颤抖着瘫软在地，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绝望。旗鱼蛤蟆精背后的不远处冒起了滚滚的浓烟，人声的喧嚣中夹带着兵刃相撞的轻微金属音。烟雾里渐渐显形的妖怪们无一不带着海洋族类的特征，一看就知道是属于海国的军队。他们举起手里的兵器，大吼着：“为了少主和铃鹿山！”

原以为只有旗鱼蛤蟆精一个的般若这下子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但他还是咬牙唤出了振袖之灵，企图拖上一点时间。

刚才无力瘫坐的小妖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上来死死扒住我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嚷道：“带上我，求求你们带上我！要不是刚才你们拦住我，我早就离开这里了，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要负责！”

小妖说前半句的时候般若也许还有点恻隐之心，听到后半句他几乎快要被气疯了，一脚踹在小妖头上：“你还有脸提这个？别以为谁都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快点放开姐姐，不然我让你现在就化成灰！”

小妖硬生生受了这一踢，依然死犟着像头驴。正当争执不下般若动了杀机，却听对面旗鱼蛤蟆精嗤笑一声。

“嘿嘿，水来了。你们全都跑不了啦！”

水？

我兀自疑惑他话中的含义，天边轰隆隆地传来春雷似的巨响，高耸的海浪涌动着从一角凭空降落，突如其来地袭上陆地，将在场的所有人统统吞了进去。

“姐姐——！”

最后听到的是般若撕扯的嗓音，相携的双手被浪头无可抗拒的力量打散，再无能够追寻的痕迹。我呛了一口带有咸腥气味的海水，试图拨动双腿双臂，努力想在这汹涌的漩涡里寻求一线生机，奈何被庞大的压强紧紧挤压着身体动弹不得。缺氧的感觉迅速席卷上鼻孔、气管、肺部，令我的意识都渐渐空茫起来。

可恶，为什么陆地上会出现海水啊，不觉得这太不符合自然规律了吗？这也是海国妖怪的实力？未免过于可怕了吧。

我就不应该轻信那个神秘青年的话，明明是个人类却长着那么一张妖艳的面孔。这里果然是陷阱，还没找到源赖光，倒把自己先搭里头了。

说到容貌，又想起般若了啊。我是不行了，他自己一个人的话，应该可以活下来吧……

还有谁来着，啊，夫人……如果阿文就这样提前去见你了，还请你不要过分地责备阿文呀……

沉沉浮浮中仿佛看到了夫人笼罩在柔光里的脸庞，她微笑着张开双臂，仿佛在等待着我主动投入她的怀抱。我情不自禁地朝着那个充满诱惑的臂弯游去，后颈处却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我猛地扯出了水面，甩在一片具有弹性的“大地”上。

“还活着吗？真稀奇啊，居然会有女人出现在这里。”

男性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伏在地上大咳特咳，眼前金星乱冒，胸口的窒息感挥之不去。不用想也知道我此刻的情状定然是十分狼狈，但是心底清晰地余下一个念头：我活下来了，我幸运地又活下来了。

对方好像也没有催促我的意思，只是好整以暇地等着我恢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完全平复呼吸，抑制住脑内隐隐的晕眩，撩了一把脸上湿乎乎的头发，望向那个将我从海浪里提出来的救命恩人。

第一印象：白，刺目的白。一头银白的长发倒也罢了，偏偏外袍也是雪一样的白色，在战乱中依然飘逸出尘，未曾沾染丝毫的尘埃。

第二印象：红，星星点缀的红。白发的一侧挑染成绛红，仿佛雪里落了一朵鲜艳的梅花。战甲上也留着几抹红，不知是原本的颜色还是敌人的血迹。令人心颤的是他还有一双与般若一样的红眸，只不过这种红色沉淀得更暗，也更深邃。

这双眼眸同样也在观察着我，在与我的目光相撞之时瞳孔似乎紧缩了一下，随后立即回到原先的淡然自若。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女人？”

我的视线还落在他胸前那个圆形的花纹，三朵盛开的花，五片展开的叶……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的图案，我却感到似曾相识。听闻他如此发问，我顿了顿，随即以跪坐姿势俯下身体，自然而然地用额头贴上地面，向他行了一个最高的礼节。

“……谢谢您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