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温祁和容月瑶几乎是同时的，弯下腰去捡，但因为离的比较近，两人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起，容月瑶慌忙的直起身来，眼泪几乎要磕出来。

温祁捡了帕子，递给她。

少年眉目如画，比之那年上元节没什么变化，就连动作与神情也一如往昔，就仿佛她只是做了一个故地重游的梦。

“多谢。”

容月瑶接过帕子，有些逃避的退了两步，有些东西急不可耐的叫嚣着几乎要从这看来平静的皮相里冲脱出来。

可身后就是青石堆砌的台阶，容月瑶半步踩空又踉跄了一下，站不稳的人倒下之前心里一定是没有丝毫杂念的，人的急智就是能快速找到可靠的东西让自己不至于直挺挺的摔下去。若此时能得身旁人的可怜，大约还能触摸到人世的温热，不至于生出人间不值得的悲戚。

只是温祁旧伤在身，情急之下步子便急了些，一时失了力度反而扭到了脚踝，脚下一软两人一同跌了下去。

意外发生的太过突然，月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肉体撞击的钝声，眼前的场景天旋地转，待缓过神，就发觉自己被温祁牢牢的护在怀里，右手臂整个搭在她的后背，左手按在脑后，呈一个保护的姿势，而她却是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手在身体腾空的那一刻紧紧的抓住了温祁的衣袖，两人身体一开一合，就好像是恋人般亲密的相拥，女上男下，亦不是个十分雅观的姿势。

不远处的婢女侍仆听见跌落的声音纷纷跑过来查看，容月瑶赶忙松了手，挣扎着与温祁隔开了一些距离。

许是随了主人，侍郎府的下人向来冷静，哪怕是看到自家侍郎摔在地上，也是快走了几步，然后一个一个的把两人拉起来。

软香玉骤然离怀，温祁惊讶自己竟也能生出几分留恋，又赶忙在心里掐灭掉这万恶的苗头。

而容月瑶却似是有几分羞涩，又不好意思不管地上的温祁就走，只能无所适从的待在原地，想帮手又不知从何帮起。

因为旧伤的原因，温祁双手双脚不好用力，站起来要费好大一番周折，好在他还算轻，由三四个仆从架着，算是勉强能从地上站起来。

“没事了，都下去吧。”

他一撒开扶他的仆从就不自觉的轻晃了一下，吓得身旁人连忙伸手去搀他，却见他连连摆手，可又不见他脚步挪动半分，就这样一直定定的看着容月瑶。

月瑶一时没有反应，接收到温祁的目光之后才楞楞的走过去搀他。

搭上容月瑶手臂的那一刻，温祁才知道容月瑶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九月究竟瘦了多少，他已经较以前消瘦了三分，可容月瑶的手腕已经细到比剑柄粗不了多少，好像一只手就能轻松握住四条她这般粗的臂腕，不由得从她身上撤回了几分力，但尽管只是温祁小半的重量，容月瑶也是搀的极为吃力，两人几乎是一步一步的在挪动，心中却是各怀心事。

她刻意避开温祁一直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也刻意不去注意院子里的狼藉一片，却没有躲开温祁缓缓伸出的手指，温柔的，挑开了她鬓边凌乱的碎发。

小鹿一样的眼睛受到了惊吓，在眼眶里转啊转的，懵懂的不知该作何回应，撞开了温祁最心底的柔软，不自觉的就放缓了眉尖。

总忘了，她也不过只是个芳年十七的小姑娘，人生前几年顺遂无忧的长大，一夕之间皆像一场易碎的梦一样被打破，坚毅如她也要聪明的学会屈从于现状，委身于她面前这个又恨，或许又依然带着爱的男人，总要先活下去。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但凡生而为人，哪怕身贱如蝼蚁，都抵不住生的诱惑，这就是人性，悲贱如斯。

哪怕他其实期待过，希望她会有什么不一样，以卵击石也好，讽刺唾骂也罢，可逐一想来，又不聪明也不像她，没有任何一种情况比她如今的平静更让他觉得，最好不过如此，他们都能好好的活着，他还能用余生弥补遗憾和愧疚。

有生之年，但能再见那年桃林的明媚一笑，死亦何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