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回家

根据范尧提供的地址，沈慎一路寻到了枫城之南。

小时候，常常听家里人说，不要去城南，因为那里是老城区，城市基建破败不堪，危楼老楼比比皆是，房租低廉，生活开销低，这里汇集了流民、无业者、乞丐等这个城市中最底层的人，是治安事件的高发地段。

然而，沈慎却对这里有不一样的理解。这里没有市中心的车水马龙，没有令人窒息的摩天大楼。只有一条并不宽敞的马路，两侧要么是破败的苏式四层小楼，要么是低矮的小平房。有大爷大妈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前聊天、打牌，有正在揉面的包子铺小老板，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让沈慎感到发自内心的亲切熟悉。

这条街尽头左转，有一棵巨大的合欢，虽然在冬季，只有光秃秃的树干，但不知为何，沈慎依然嗅到了合欢的气息。在这棵巨大的合欢背后，是一个看起来便有很多年头的小区，小区里有六栋只有六层的苏式住宅楼。大概是冬天的缘故，小区里没什么人，只有时不时传来的鸟叫声。

这是沈慎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可是，沈慎在踏入这个小区的那一刻起，便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尖——难过、期待、欣喜......

“小然......”

突然，沈慎迎面走来了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奶奶。那老奶奶看到沈慎的那一瞬间，手上的菜篮因激动而落在地上，篮中的蔬菜洒了一地。老奶奶满面泪痕，颤颤巍巍地，一步步向沈慎走来，带着不可置信又激动万分的神色。

那是小然的母亲。她远远地就看到了沈慎，那丫头长着一张和小然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小然吗？小然！妈妈想你了，二十年了，妈妈每分每秒都在想你！”

小然的母亲将沈慎一把揽在自己怀中，温热的泪水蹭到了沈慎的耳垂处。

沈慎没有推开面前的人，她虽然并不知道将自己揽在怀中的人是谁，但眼泪竟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这一刻，她难过极了，但这难过的情绪不来自于她自己，而仿佛来自于另一个灵魂。

这个拥抱大概持续了十秒，小然的母亲似乎恢复了理智。她擦了擦泪水，视线却依然不舍得从沈慎脸上离开：“姑娘，对不起，奶奶冒犯了。奶奶看到你，就想起了自己的闺女。”话到此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沈慎温和地笑了，为面前的老奶奶递上了纸巾，小心翼翼询问：“是因为我长得像您女儿吗？我，可以知道她叫什么吗？”

“不是像，你和小然一模一样。闺女啊，你介不介意来奶奶家坐一会，就一小会儿，奶奶不是坏人，求求你。”

沈慎点了点头，便跟着小然母亲上了楼。

有些昏暗的楼梯间，一股潮湿的味道，二楼，中间的那扇门。一道墨绿色的铁制防盗门，一道淡黄色的木门——可以看出，这两扇门的年龄，大概比她都大了。

房间不大，一个客厅，两个卧室。家中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净而整洁。似乎有某一种力量在吸引着沈慎，将目光望向客厅左侧的那间卧房——淡黄色的门上挂着白色的纱帘，上面贴着一个女孩的照片，她穿着纯白的连衣裙，一袭及肩的乌发，静静地坐在窗边微笑。那女孩与沈慎长得一模一样！

“那是小然的房间”

见沈慎凝视着门的方向，小然妈妈走到卧房前，打开了那扇门。

虽然小然已经去世了二十年，但那间房，却像是一直有人住一般。一张小床铺着干净的粉色床单，床边是一个白色的小书桌，书桌上整齐地堆放着各类书籍，其中的大部分竟都是德国文学——卡夫卡，歌德，席勒......书桌旁的窗边是一架巨大的白色钢琴，上面罩着一层白纱。

“小然喜欢看书，也喜欢弹琴，会在每个黄昏，在浮城放学的时候，弹给浮城听。”

“浮城......”沈慎默念着这个名字，凝视着眼前的钢琴，又望着窗外的那棵合欢，那个小巷，眼前浮现出一幕又一幕——她就坐在这里，望着年轻时的顾老师从巷头渐渐走近的身影，指尖舞动，一曲巴赫已然响起。她看到，顾老师在窗边的合欢树下驻足，抬头，向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