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第三十九章：旧事

她好难过。

她变成了小然，她身着白色连衣裙，站在顾浮城的身边。

小然，她的生命在自己十七岁的时候终结了，那一年，顾浮城二十岁，那一年，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小然。

她借着小然的眼睛，不，她就是小然。她看到上了大学的顾浮城。那时候，舅妈断绝了顾浮城的一切经济来源，甚至连学费都不愿意支付。

她看到了顾浮城瘦削的身影，他扛着大包小包，穿着一身洗得略微有些发白的旧衣，踩着一双似乎来自上个世纪的帆布鞋，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通过贫困生通道入了学。

顾浮城成绩优异，考取的是国内顶尖的P大。能在那里上学的孩子，即使不是名门贵胄，也至少是个小康家庭出身的幸福小孩。而顾浮城身处其中，显得既尴尬，又格格不入。小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辛酸而孤独的背影，穿梭在一众由家长护送的小公主与小王子中间，眼中虽有茫然无措，却又闪着倔强坚毅的光。

为了赚取生活费，为了早日还清入学贷款，勤工俭学是顾浮城唯一的出路。那个时候，当身周衣食无忧，有父母关爱的学霸同学们筹谋着考证、报班、学二外等一系列提升自我的活动时，顾浮城的所思所想很简单——如何每天吃饱饭。

大一那年，初来P大的他为了能养活自己，发传单、做家教、洗盘子，只要是能想到的兼职，没有他没做过的。P大的课程很多，课业很忙，为了兼顾学业与工作，顾浮城几乎是每天24小时连轴转的状态。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去各个报亭里送报，八点回学校上课，一直到下午五点下课，来不及吃饭，又匆匆赶到饭店刷碗，去小朋友家中作晚课家教。再次回到学校，就已经是深夜，他还要强撑着困意看书学习，结束一切，睡不了四个小时，便又要进行第二天的循环。

尽管同时打了多份零工，顾浮城却不舍得在学校食堂吃顿好的。有时候，早晨花几毛钱买两个馒头，就着食堂的免费汤，如此便能凑合一天。

疲惫、饥饿、困倦，是顾浮城大学的写照。大二暑假，回到舅妈家中的那一年，也就是小然病重去世的那一年。小然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能撑到十七岁，已然是奇迹。由于没钱买车票，顾浮城大一的整整一年都不曾回来。她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他了。

如今，她就要死了。她知道，自己撑不过这个夏天，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要撑到顾浮城回来，再见他最后一面。

那个暑假，顾浮城回来了。为了小然，他坐了最便宜的绿皮火车，整整30个小时的站票，他回来了。

从火车站出来，他甚至来不及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带着一身的汗味，混杂着火车上的气息，拎着沉重的行李，一路狂奔到了医院。

她看到了他，瘦削清隽的脸上浸满了汗珠，身上还残留着火车上的灰尘与污渍，气喘吁吁地来到她的窗前，有两行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在满脸汗水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是汗。

“你瘦了，我心疼。”

那是小然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接下来的日子，他日夜守候在小然床边，陪伴她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三天。

“我不在了，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我不放心你啊。”

那是小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然的离开，是顾浮城难以承受的打击——那是他前半段生命中唯一的光啊！她看到那段时间的顾浮城，患上了严重的抑郁，整晚整晚地无法入眠，即使有幸睡着了，梦中也全是小然的身影，然后哭喊着醒来。他曾数次尝试自杀，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他选择断绝一切正常人的生活，将自己沉浸在书籍中，似乎只有将自己封闭在书籍中，他才能从这压抑与沉闷中得以喘息。

于是，他往后的生活中，只有青灯黄钟，故纸书籍。

“沈慎！快醒醒！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顾樱的声音将沈慎从梦境中拉回现实——睁眼才发现，自己竟是满面泪痕，枕头也哭湿了大半。那不是梦境！太真实了！她就是小然，她仿佛是守候在顾浮城身边的幽灵，她看到了顾浮城曾经的一切！她好难过，为顾浮城而难过，为不能相守而难过，那种难过的情感，似乎并不来自她沈慎，而来自于陌生的另一个自己，小然。

看沈慎睁着迷蒙而满是泪水的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顾樱着实被吓到了，她轻轻捏了捏沈慎的小脸：“沈，你怎么了？都怪我不好，昨晚没在你身边。林南和区洋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我没事”，沈慎回了回神，声音有些沙哑，轻轻抚着自己的太阳穴，蹙眉道：“头好疼啊！”

顾樱端来一杯热茶：“喝醉了都是这样的，喝杯茶，清醒一下。”

清茶的清香入鼻，沈慎这才从那真实的梦中渐渐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