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窗

深夜，沈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打开床头灯，拿起枕旁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随意地翻了起来。然而，那些巴特笔下描写的精神之爱的文字根本没有进到沈慎的脑袋里去，沈慎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杜隽的剪影，他做出的每一个动作，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中回放。

纷杂的思绪让沈慎放弃了阅读，关掉了床头灯，钻进了被窝。

黑暗中，她的肌肤在柔软的棉被中轻轻摩擦，那样柔软的感觉，就像是方才在医院中杜隽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外衣带给她的触感一样——温暖、舒适。她在想，为什么今晚杜隽会无来由地突然出现在医院？仅仅是为了来探望吴侖吗？还是因为担心她一人在医院待得太晚，所以有意来医院接她？

她很快便自我否认了这个自以为是的猜测，毕竟那是杜隽，一个在工作中、在课堂上如此清高、严谨的教授。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一个外系的小小学渣？

就这样，沈慎一面耽于对杜隽的幻想，一面又在心中不断自我责备：为什么会对一位自己崇敬的老师有所遐想，实在是罪过。更何况，此刻吴侖才是最需要自己的人，她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分心呢！

与沈慎的宿舍楼恰好两相遥望的教师公寓中，杜隽尚未休息，屋内一片漆黑，他并没有开灯，因为开了灯，整个房间就似乎显得愈加空寂了。他站在自己的窗前，望着对面五楼的某一扇窗户，看着那扇窗户内的灯光熄灭，微微松了口气。杜隽有些疲惫地取下眼镜，换上睡衣，走入浴室。

从淋浴喷头中涌出的热水散发着白色的热气，渐渐充满了整间浴室。在朦胧的水汽中，杜隽看着自己已初显老态的身体，轻叹了口气。他为什么会如此在乎那个生物系的小姑娘？以至于他借着光华杯导师的名义，千方百计地到生物系的教务处去打探她的信息——他了解到她宿舍的位置，本专业的成绩，甚至她遥远的家乡与曾经呆过的高中。

他对她的所有信息是如此感兴趣，他甚至凭借这些信息在脑海中拼凑或者说，想象出她上大学之前的模样。他每晚习惯性地望着那扇窗户，直到看到那扇窗户中的灯亮起又熄灭，得知她已经休息，他才放心。

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曾经的自己，分明是个一心只有圣贤书的人啊！为了实现著书立说的学术宏愿，他自愿放弃了爱情、家庭，他自愿选择了一生只与诗书为伴。只是为什么如今的自己变得不一样了？难道只是因为他在E大实在太过孤立无援、被人排挤？难道他不过想要找寻一个自己忠实的小粉丝，来抚慰自己虚假的清高，维护自己作为学者那份可怜而可悲的自尊心？或者将自己想得更为龌龊一些，自己不过是在渴望一种他早就失去了的青春？

想到这些，杜隽不愿再看自己那日渐老去的躯体，草草穿上睡衣，走出浴室。在黑暗中熟练地拿起床头柜上的舍曲林服了下去，这半年来，没有它的帮助，杜隽是无法入睡的。很快，在药物的作用下，杜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