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累吗？

清晨，当温暖的阳光透过浅蓝色窗帘的缝隙，洒在吴侖脸上时，吴侖终于从一场接一场的噩梦中醒来。

这一晚上于他而言太过漫长。梦中，他又回到了童年时的那间小屋子，羸弱的父亲在强悍的母亲面前唯唯诺诺着，转而进入到他的房间，便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父亲看着吴侖那躺在床上的年幼的身体，然后渐渐向他走了过来……

在母亲那里被压抑的兽性欲望，悉数到吴侖这里发泄了出来。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屈辱与撕心裂肺的痛苦。梦中，漫长的梦，他又一次经历了儿时的痛。

睁眼回到现实世界时，发现眼泪已经沾湿了枕套。有一只温暖的手正放在自己的手心，侧身看去，沈慎在一旁静静地睡着。

他不忍惊醒沈慎，一动不动地望着身侧之人，脑中不断回忆着昨天晚上的情景，如果不是沈慎，昨晚他会不会死在实验室或者宿舍楼下呢？他清楚地明白，自己需要这个女孩，但他更加清楚的是，他没有能力爱这个女孩。

手心的那只手突然颤动了一下，沈慎从梦中醒来，抬头忙看向病床上的吴侖，却发现吴侖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发现自己醒来，慌忙移开了视线。

沈慎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没有发现杜隽的踪迹，心内不免有些失落。

“感觉好点了吗？”沈慎一边拿起暖壶给吴侖倒水，一边向吴侖问道。

吴侖接过沈慎递来的水，从病床上坐起了身子，他不敢看向沈慎的眼睛，只低头缓慢而真诚地道出了两个字：“谢谢。”

“昨天多亏了杜隽老师，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了，昨天杜老师给你妈妈打了电话……”

“咳……咳”，听到此事，吴侖心中一紧，言语却佯装冷淡：“没必要告诉她的，我的事情与她无关。”顿了顿，吴侖突然看向沈慎，用严肃却又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联系上她的，但我求你答应我，这件事情，不要再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我的……父母。”

沈慎被吴侖这副看起来有些疯狂的模样吓到了，再联想昨夜医生对吴侖重度抑郁的诊断，沈慎料定事情定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出于对吴侖病情的担忧，她道了几句安慰吴侖的话，立刻走出病房，准备去大厅给吴侖办理转入精神科的相关手续。

正当沈慎拿着在一楼大厅填好的相关手续，走到精神科主治医师办公室门口时，她发现杜隽竟已然坐在主治医师身边，本想推门进去，然而，她无意间听到的这二人的对话竟让她收回了推门的那只手。

“你不是上周才来过吗？你的复查时间要等到下周呢。是不是你最近的精神状态又出现了什么问题？”穿白大褂的医生看着背对着门口坐着的杜隽问道。

“医生您误会了，这次是我的一个学生，他被诊出重度抑郁，昨晚急诊科的医生暂时稳定住了他的生理反应，但是建议我今天来给他办理转入精神科的手续。”

医生从电脑中调出吴侖的病例单，一脸不可置信，“他这个情况比你要严重啊，不过你也要警惕，一定要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否则你也很容易会发展到这一步的。”

医生还在杜隽面前嘱咐了些什么，门外的沈慎一句也没有听清，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崩塌——她知道杜隽来到E大的这一个学期过得很不好，承受着她一个学生根本无法想象的压力，但是杜隽在她面前的样子却始终是温润如玉的、充满学术激情的，她不知道，原来抑郁症的阴影早已笼照在杜隽心中，只是他只将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学生罢了。

“蹲在这里做什么？吴侖醒了吗？”杜隽的一句话惊醒了正在诊室门口黯然神伤的她。她抬头细细向杜隽看去：神色依旧是温和的，但是青色的黑眼圈难掩疲态；眼神是清澈的，但早与沈慎在第一节课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杜隽截然不同。

“老师，您累了吧？”

杜隽先是望着沈慎一愣，然后轻轻摇头否认——他累啊，来到E大的半年里，他没有一天不在疲于奔命，没有一天不在承受压力，承受非议，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只有想要看他笑话的人，没有关心他累不累的人；只有在背地里骂他的人，没有真正在意他的人。他已经有很多个夜晚没有真正睡着过了，如果可以停下来，他真的渴望将自己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永远，永远在那里静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