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昏暗的溶洞，水流滴落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有微弱的光亮透过缝隙照射进来……
少年喉结动了动，低声说：“我喜欢你。”
如同平地惊雷一般，一阵猛烈的白光在他眼前炸裂，随后是无尽的深渊和黑暗……
“逗逗！”他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薄薄的白色的中衣被冷汗尽数打湿，贴在皮肤上。他未曾察觉这些不适，双目呆滞，思绪还沉浸在那片黑暗之中。
“跳跳，你可算醒了！”熟悉的女声从身侧传来，跳跳木然抬头，看到的是蓝兔带着担忧的目光。
“蓝兔……”熟悉的面容让跳跳稍稍缓了神色，他微微凝眸，目光透过蓝兔落在不远处素色的帷帐上。下一刻，他周身神经又尽数绷紧：“逗逗呢？逗逗在哪里？”
跳跳的话，让蓝兔神色微怔，原本因为看到跳跳醒来而舒缓的眉心再次聚拢。
见蓝兔并未回答，跳跳的心头一紧，颤声再问：“蓝兔，逗逗呢？”
女子启唇，一双美眸满是担忧：“逗逗，他还没醒过来……”
“还没醒……那就是逗逗没事！”一瞬间袭来的巨大惊喜，几乎让跳跳从床榻上跳起来。
“逗逗在哪？我要去见他！”他掀开被子就要下榻，却不想触及地面的脚毫无支撑力，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跳跳小心！”蓝兔眼疾手快，连忙扶住跳跳。
此时跳跳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酸软无力，甚至连下塌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做到。
“我这是？”跳跳有些怔愣地任由蓝兔将自己扶回床榻，茫然地看向蓝兔。
“你忘了？”幽幽叹了口气，蓝兔缓缓道：“你为了救逗逗，几乎失去了全部功力，伤及根本。如今你身体虚弱，只能呆在床榻上静养。且一年以内，你都无法自己行走。”
“我，不记得了。”失神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跳跳想不起来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对于溶洞中最后的印象，就是逗逗所说的那句话，之后的，他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那逗逗呢？你能带我去看看逗逗吗？”想到逗逗，跳跳收回看向双手的目光，转向蓝兔。
“逗逗，”蓝兔将锦被重新盖在跳跳身上，才道：“我没办法带你去看逗逗，因为他已经离开了。”
在跳跳惊疑的目光中，蓝兔缓缓道：“当时幸好我和虹猫及时赶到，找到了昏迷在溶洞中的你们。但逗逗中毒太深，虽然你用尽全部功力也只能保他一命。虹猫带他求医时，遇到了一名叫做逗荼的医者，据说与逗逗颇有渊源。如今逗逗已经被逗荼带走，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床榻上的男子低下头，看不清他的神情。
见到跳跳如此，蓝兔也是悲从中来，却又不知从何安慰。
那日她与虹猫赶到溶洞中的时候，跳跳和逗逗已经被困两日之久。哪怕已有心理准备，但溶洞中的情景依旧让他们心惊不已。
蜷缩在跳跳怀中的少年面色惨白，从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早已干涸，似乎已经没有了声息。而抱着他的跳跳身体冰凉，源源不断的内力，随着抵在逗逗背后的手掌被输送到少年体内，将他自身仅剩的一点温度也尽数给了怀中的少年。
这样的情景让她和虹猫几乎以为要失去这两位兄弟，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昏死过去的两人尚存一丝生机。
随后蓝兔将跳跳带回镇上的客栈，而虹猫，则是为逗逗四处寻医。
一滴晶莹的水色坠落，蓝兔惊讶地看向低着头的跳跳，若不是锦被上晕开的水泽，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跳跳的眼泪：“跳跳，你……”
她认识的跳跳，机智，果敢，敏锐，善辩，在魔教卧底的十年里，让他身上沾染了血腥和戾气，对待敌人，甚至有时候可以说是心狠到有些毒辣。
脆弱，无措，眼泪，这些与弱者相关联的东西，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可如今的他……
蓝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男子微微暗哑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还好，他活着就好。”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片刻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虹猫端着汤药从外推开门走了进来。跳跳对此仿佛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虹猫蓝兔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了跳跳如今处境的虹猫，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跳跳，你先和我们一起去玉蟾宫吧。”
“不。”他拒绝得干脆，回答得也十分干脆：“我要去六奇阁。”
五年后，六奇阁。
白雪簌簌落下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枝头上的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越发得艳丽夺目。屋子里的新炭烧得红艳，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紫砂壶的底沿。水壶中的水传出咕嘟嘟的声响，一缕缕白色的蒸汽又快又急地从壶嘴跑了出来。
紫檀木的茶几上放着青瓷酒壶，暖着清酌，散发出阵阵酒香。
依旧是那张美人榻，依旧是那个身穿青衣的男子。他懒懒地靠在榻上翻看着手中的书页，面上的神色却是十分专注。
“好闷啊！闷死了！跳跳！跳跳你去哪了？”有脚步声从里屋传来，穿着冬衣的逗逗缩着脑袋抱怨着从里屋走出。
“我在这，你怎么出来了？”听到逗逗的话语，方才还懒散地倚靠在榻上的跳跳立马放下手中的书本，坐起身来。又在看到逗逗身上的穿着时，微微皱眉。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这几日下雪，怎么也不注意多穿点。”说着，跳跳已走到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银狐斗篷将逗逗裹了进去。
逗逗本就身量瘦小，冬日穿得也多，裹上这件又厚又长的银狐斗篷后，整个人像是被裹成了一个雪团子，只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和深栗色的蓬松头发，看起来十分可怜可爱。
被跳跳几乎像是抱在怀中一样束缚在身前，逗逗有些不太自在地挣了挣，却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处，只能嘴上抱怨道：“又不是在外面，我穿得已经够多了！你别忘了，我可是神医，神医……”
不料，话还未说完，一个响亮的喷嚏就让神医打了脸。
揉了揉慢慢红了脸的逗逗，跳跳无奈地叹气。
五年前的事情，逗逗虽然在逗荼的治疗下解了腐骨穿心散的毒性，但身体在极度脆弱的情况下被阴泉的寒气所伤，自此之后便患了寒症，每到冬日寒症愈盛，时常无法出门，只能在暖室里静养。
跳跳不是没有想过带逗逗去温度适宜的南方长期居住，但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索性，在熟悉的环境中，逗逗也能更加自在，跳跳也就没有再做它想，只是更加尽心尽力地去照养逗逗。
“今日看到哪本书了？”害怕跳跳追究自己刚刚说的话，逗逗连忙找了个话题扯开。
“《伤寒杂病论》 寒病脉证并治篇章。”将逗逗安置在榻上，跳跳又将汤婆子灌上热水，塞到逗逗手中。
“哦，那里啊，我十岁的时候就读过了，你可以要加油哦！”暖暖的汤婆子抱在怀里，驱赶了身上的寒气。逗逗盘腿坐在榻上，一脸骄傲地笑着对跳跳炫耀着自己的光辉“学霸”史。
没想到当年开玩笑的话，却一语成谶。如今的跳跳为了替逗逗治疗寒症，竟然开始钻研医术。一般来说，学习医术要么是家族传承，或是有些天赋，大多都会自小学习，经年积累。不过跳跳硬是凭借着过人的聪慧，将旁人数年所学医术在短短几年内融会贯通，大有继承神医一脉的架势。
当然，这其中，神医的指点，自是不可或缺。
“要不要喝点酒，暖暖身子？”看逗逗脸色好了许多，跳跳笑了笑，并未因为被炫耀而与他斗嘴，而是坐到他身旁的榻上。
“酒？你从哪弄的酒？”在跳跳的示意下，看着眼前放置的酒壶酒盏，逗逗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他不记得六奇阁里有酒啊？
“和五年前一样，在院子里的梅树下挖的。”跳跳自是知道六奇阁内没有藏酒，只是今日一早起来，看到屋外白雪红梅，突然有了饮酒的兴致。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又去了五年前挖出女儿红的梅树下挖了挖，没想到真的又挖出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想到这里，跳跳有些好奇道：“说起来，院子里的梅树下为何会有女儿红？而且还上了年份，似乎是有人故意埋在树下的。”
他说着，回过头来看向逗逗，却发现少年红着脸，皱着眉头，一脸无法言说的神情。
“两坛，你都挖了？”看着眼前的酒水，逗逗迟疑地问道。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眼前逗逗的表现，让跳跳忽然想起当年自己挖出那坛女儿红后，逗逗似乎也是这种反应。
“没，没什么，挖了，也好。”逗逗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不可听闻。
跳跳微微眯起眼中，从中察觉出了一丝异常。只是他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少年这一次却对此事守口如瓶，哪怕他再三追问，也没有泄露一丝一毫。
最终，当晚，在跳跳身体力行的“言行逼供”下，逗逗终于被迫说出了实情。
原来当年逗逗的父亲逗威与妻子雪心都想生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逗威更是早早地准备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埋在院中的梅树下，只等着女儿日后及笄，嫁得好人家。到时候再将这两坛女儿红挖出来，与女婿一醉方休。
“那这么说，我喝了这女儿红，倒是歪打正着，喝对了！”看着怀中红着脸的逗逗，跳跳嬉皮笑脸道。
“对什么对！我又不是女子！”想着到方才跳跳的胡来，逗逗的脸更红了，想也不想便挣扎着反驳道。不过，很快又被迫屈于某人的“淫威”之下。
“那又怎样，关键，是喝了你的女儿红。”轻轻擦去逗逗眼角溢出的生理性的眼泪，怀中人一副遭受了百般蹂躏的模样，让跳跳越发兴起。
只有神医逗逗知道，如今人前风度翩翩的青光剑主，到了床榻之上却依旧是魔教护法，乖张狠戾，让人苦不堪言。
屋外风雪凄凄，屋内暖帐如春。
一番云雨之后，两人却少了几分困顿之意。
月光皎洁，万籁俱静。连日的大雪将屋外铺成白色的世界，纵使黑夜也亮如白昼。
轻薄的纱幔垂在床榻四周，冬暖夏凉的天蚕丝材质在雪光的映衬下显出粼粼波光，看起来有种奇异的瑰丽。
拗不过想要赏景的逗逗，跳跳披着被子将逗逗严严实实地揽在怀中。两人坐在床榻上，透过半开的窗柩，欣赏着窗外的雪景。
赏着赏着，突然，怀中只露出一个头的逗逗抬起头看向跳跳问道：“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重逢那天，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跳跳弯唇笑了起来，目光沉沉，陷入回想。
那天，同样是一个雪天。他一如五年来的每一日，站在六奇阁前等候着心上人的归来。原本以为这一日的等候会如同往日一般，可当看到令自己牵肠挂肚，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风尘仆仆，一点点走近时，那颗早已平静如冰湖面的心如同炙热的熔岩沸腾起来。
他忍不住飞奔到近前，然后看到裹在厚重斗篷里的他，扬起带着神气的笑容问自己有没有想他，见到他开不开心。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他低头亲了亲少年染了湿意的鬓角，嗓音低沉，缓缓道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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