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你很恨我?”
但从她对待他的态度来看,完全看不出半点恨意。
蓝绝尘“你不要再追问了。”
她在摇头,不住摇着螓首。
蓝启仁“为什么不要再追问?”
蓝绝尘“你会…你会…”
她试着咬唇,声音却有自己的意识仍断断续续从嘴里溢出,关不住、锁不了。
蓝启仁“我会怎么样?”
蓝绝尘“你会想起来的…”
她双眼虽然胶着在他脸上,眸光却是涣散。
蓝启仁“我不能想起来什么吗?”
比起自己失去的记忆,她的反应更值得玩味。
她想保护什么?想掩饰什么?
她静默、发着傻,身子在发抖,看着他,却又不像在看他。
那明明该是张哭泣的容颜,她眼眶干涩,唯一有的水湿是方才他泼醒她的冷水,从发梢滴落。
蓝启仁“你在害怕什么?”
蓝绝尘“这一回,好快呀!”
她突地扯唇,发出微弱的笑声。
蓝绝尘“每一次从头开始时,我都好难受…你好陌生地看着我,问我:你是谁…我就会好难受好难受…站在你面前,却与你陌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回——”
她说得好含糊,喃喃自语,他努力听出七八分,心里已能笃定两人绝非主子与奴仆那般单纯。
妻子,这两个字倏忽地闯入他的脑门。
绝尘抬起头,目光迷蒙,他以为那些迷蒙是泪光,但仔细去看却不是,她唇边的笑没有消失,脸上有笑,声音却没有。
蓝绝尘“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我可以全告诉你,全都告诉你…不过…要等等,我泡壶茶来,我讲故事给你听,好吗?”
蓝启仁“你愿意告诉我了?”
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先前抵死不开口的她,竟主动愿意全盘托出?
蓝启仁并不信任她,不是不信任她的话,而是不信任她的屈服。
绝尘缓缓站起,身子仍微微哆嗦,她走往厨房,烧柴生火,灶上烧着开水。
半晌,水咕噜咕噜沸腾,她将沸水舀进壶里,壶中盛着一小把的粗茶叶,她盯着壶口飘浮旋转的茶叶怔忡。
是的,她愿意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无妨的,全让他知道,无妨的!
只因,他明早醒来,仍会忘却一切,忘得干干净净,看着她时,令人心痛的淡漠问出:你,是谁?
这种事,她会习惯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总会习惯的。
绝尘从怀里取出拇指般大小的瓷瓶,打开瓶塞,将里头淡琥珀色的汁液添进壶里,看着它与茶水融和。
她化身孟婆,主掌他的记忆,饮下孟婆汤的同时,抹去记忆,给予最纯净的人生,但她毕竟不是孟婆,那段消抹去的记忆里,满满全是她,她永远做不来孟婆的淡然看人世。
她从第一次下药时的放声大哭至今已经再无眼泪,以为自己冷硬了心肠,实际上悲哀与心痛却不是以泪水来衡量。
她很庆幸此时的她已经哭不出泪水,心酸与苦涩可以无声藏在心里,让她面对他时不会失控地掉眼泪,幸好。
绝尘将茶壶置于托盘,用力深深吸气,重重吐出,端稳托盘,重新回到蓝启仁面前。
蓝绝尘“我们…坐着聊吧。”
她领着他往屋里走,他落坐,她斟茶,给他满满一杯。
蓝启仁“你可以说了。”
他虽然表面冷静,却急着想知道更多她及他的事。
蓝绝尘“别急,先喝杯茶。”
她将茶杯推至他面前,视线不曾离开那杯茶。
蓝启仁也不啰唆,仰头饮尽,余光瞄见她既悲哀又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她又替他倒茶,这回只有八分满,然后她跟着坐在他对面,目光终于愿意望向他,给他一抹虚弱的笑。
蓝绝尘“你想先从哪里听起?”
他有许许多多的疑问都需要她来解答,但自然也有最想知道的,那便是关于她。
蓝启仁“你是谁。”
蓝绝尘“我是蓝绝尘——”
她顿了顿,淡淡愁笑。
蓝绝尘“你蓝启仁明媒正娶的…发妻。”
她的答案令他眯细了眸。
蓝启仁“先前说奴婢是骗我的。”
蓝绝尘“是。”
蓝启仁“你的断指。”
他的下一个疑问。
绝尘从袖里伸出右手,将之举在两人面前。
蓝绝尘“我自己剁的。右手尾指,为求温若寒别斩断你的双手双脚。”
接着左手也举着。
蓝绝尘“左手尾指,为求以终生幽禁来换你不死。”
蓝启仁锁眉,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她说得如此平静,已经近乎淡然,他却听得…好疼。
没想到她断指是为他,为求他不死!
胸口翻腾着火热,他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心在揪着、痛着。
蓝绝尘“你曾是王者,坐在所有修士向往的仙都座上,但是你太残暴,你在位的短短数月,死去的人足足是前仙都统治下十年的总数,你毫不重视人命,你视他们如草芥,任意践踏任意蹂躏,严刑、暴政、苛税,那是你留在历史唯一的政绩,百姓恨极了你,仙家百门恨极了你,你的侄儿也恨极了你,然后,反了,天翻地覆的反了…被你夺走仙都座的温若寒拿着数位少侠的命要挟他们助他卷土重来,杀进了云深不知处,结束了你的暴政,你成为仙家史记里的一位暴君,一位前仙都,一位…受尽唾弃的前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