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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碴子

旧城与沉船

一 “在我的小屋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假模假式的......”我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政治课本,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就在此时,窗边闪过一个瘦长的身影,我赶忙把书推到抽屉深处,但是为时已晚。老女人不知何时已经伫立在我的桌前。她如往常一样紧绷着那张写着“更年期”三个大字的瘦脸,把右手伸到我面前。这种时候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的,我只好把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交了出来。老女人装模作样地翻了几下,随后丢下一句“下课后来办公室一趟。”

后排有两个傻X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而且笑了不止一分钟。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下课后我乖乖走到办公室里,老女人当时正在改考卷。见我来了头也不抬一下,就说: “这是第几本了?”“应该是第八本。”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不怎么念书,成绩稳在班级前五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没有。”,难道不是吗?老女人放下手中的红笔,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她头痛的病因是我一样。这是Z抱着一叠练习册走进来。我对她轻轻挥了挥手,她把练习册放下后给了我一个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笑。

揉完太阳穴后,老女人又一次一本正经地苦口婆心起来,听了这么多次,我总有股她说完上句我接下句的冲动。但这无疑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于是我就只好低着头看办公桌下一只六脚朝天的屎壳郎在地上如何挣扎。它终于成功翻过身后,老女人的训诫也差不多到头了。

“既然你在晚自习这么不珍惜时间,那晚上放学后留下来读半个小时的书再走,有没有意见?” “没有。”*,老子回家还要练琴呢。“这本书我先帮你保管一段时间,好了,回教室去吧。”“谢谢老师。”在走向厕所的途中,霍尔顿的那句话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在我的小屋里想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假模假式的。”塞林格要是活在中国,保准要在青春期自杀。一想到这点,我就在小便池上忘情地笑了起来。

晚自习结束,我拎着车钥匙一路小跑到校门口的一条小巷子里。仁早已在那等候。见我走来,他便发动了他那辆丑到爆的蓝色助力车。“脸色很不错啊,运到什么好事了?”他边说边把车开到巷口。“碰见你嫂子了呗。”我跟在他后面开出了巷口。

在小巷里拐了一会儿后,我们在环城高速路上并排停好。“老规矩,输了请吃面。”仁每次都要很二地来这么一句,当初劝他少看点弱智港片他就是不听。我把书包里的乐堡拿了出来,想了想还是等下喝为好,这条路上交警可不少。“加块豆干行不行?今天突然想吃。”仁听到后伸手拍了拍我的脸,“哇噻,这么自信啊?”我打掉他那只中华味的咸猪手,随后和仁一样中二地喊了倒计时,“3,2,1,走。”

千篇一律的飙车过程。

最后我领先仁差不多两米。这家伙在开往小吃店的途中一直在报怨半路上从绿化带里窜出的野猫。仁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像娘炮似的话自己的失败找借口这点实在烦。吃面时我跟他说了老女人的事。他当时就把筷子摔在了桌上,“妈的,那我不是要等你半个小时?”“不等也没关系,要等的话去益口奶茶里等,那的老板是个软妹子,不敢赶你这种流氓。”“我算流氓,那你算什么?”“流氓他爸。”“我干你娘!”仁说完就伸手过来掐我,我躲闪不及,被掐中后高喊救命,店里的人登时都转过头,向我们偷来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我佯装处于死亡的边缘,双眼翻白浑身抽搐“谋害亲爹呀......”仁见我这样便放肆地笑起来。这家伙魔性的笑声弄得我也笑了出来。我们跟俩智障似的掐着对方大笑着,全然不想去顾旁人异样的眼神。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不在意他人异样的眼神。要知道过去我可敏感得跟女人似的。用师长们的话来说,那是“堕落”之后的事了。

我不知道他人眼中的仁和我是什么样子,现在也完全他妈的不想知道,用那些坐在办公室里浪费国家税款的肥虫子的话来说,我们是“不良少年”“问题青年”,网上俗称社会人,反正就是你妈见了肯定会说:“离他远一点”的那种人。

我至今想不明白我们到底不良在哪里,因为抽烟(我不抽)喝酒?这件事成年人干就是理所应当。飙车?我从来只在环城高速上玩。打架?在极端状况下我才会使用暴力,而且有些事警察和教导主任不会管。文身?那NBA球星应该全是不良少年走过来的。

迄今为止,我和仁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欺负小同学不偷窥女浴室,顶多下载过几部盗版电影。我们喜欢小说,摇滚乐,吉他指弹,漂亮姑娘,飞驰。和一般的高中生到底不同在哪儿呢?没有人回答过我。他们不愿和未来的社会毒瘤多说哪怕一句话。

师长们对我和仁自然很操心,我们的内心自然也不好受。有时候我经常希望自己再浑一点,也就是说成绩更符合不良少年一点,他们或许会好受的多。因为我和仁这种一天七节课只听三节课的人居然常年窝在班级前五,说明我们是可造之材,但师长们没有把我们拉回正轨,他们会认为这是他们的错。我要是在班级倒五,他们也就没有自责的必要了。

我至今仍旧记得老女人给我上第一节课时的情景。我当时趴在英语课本上睡着了,但她把我叫起来,指着雪白一片的课本说:“上了半节课下来一点笔记也没有?这位同学,你英语有那么棒?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就冲她这话,我的课本至今光洁如新。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让老女人很尴尬,但这不能怪我。遇到我这种浑蛋算她倒霉。

每天早上我把车停好,走向那狗日的校门时,脑子里总在循环***的一首歌,《是谁把我带到了这里》。我对这个破地方恨得要死,它让我们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用各种条条框框卡着我们的脑袋,肆意压榨和命令我们,让我们去做各种蠢事,坐在办公室里的罪魁祸首还自认为功德圆满——恕我直言,那些校领导们在地狱里下油锅都是污染油。地狱里的人干爆他们就好,反正爆两下也能出半锅油。

高一时我的化学老师在得知国庆上课三天后当着全班五十三个人的面吼出了一句:“学校高层领导都是用屁股决定问题的!”自此我不能自己地爱上了化学,有两次还考了全班第一。可惜我现在读的是文科,见到他的机会很少。但凡能见面我都要和他问好。除了图书馆的管理员外,他是全校唯一能获此殊荣的教职工。

再说一遍——我对这破地方恨得要死。每天都在计算着离开它的日子还有几天。那不断缩短的日期和隔壁班的Z一同构成了我生活中最大的希望来源。在高考结束那天,我一定要干三件事:一,对对着校门口大喊一声***,二,往校长的脸上来一拳,三,在教导楼楼顶对着天空大声说我爱...好吧是对着Z说。

走过那狗日的校门之后我经常会看到那个狗日的校长,每次见到他我都本能地在思考他脸上哪块肉揍着会顺手一点,经过数百次的观察研究,我锁定了金边眼镜下那泛着油光的鼻梁——打完之后得他妈好好洗手。 过了校门后往左拐,走过一条“林荫道”(这三个字由某著名书法家提写,贴在校门不远处的一块路牌上。我和仁曾多次试图涂掉牌子上的第一个字),到了尽头再往右拐,走过综合楼边的“尊师路”,就是我待的那栋该死的教学楼,我的教室在三层,最左边,离厕所最远,采光也最差。我的那个混账座位在教室角落,紧邻垃圾桶,前桌离我足有两米远。这是老女人的安排,开学时她见到我的行政处罚记录里的光荣事迹后就认定我是只能坐在这种地方的人,并且没有给我同桌。这种莫名其妙的狗屁安排倒给了睡觉和看小说的极大便利。这两件事占掉了我高中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在头一个月里我过得无比快乐,因为老师光一看我坐在哪儿就知道这种学生应该破罐子破摔,根本不来鸟我。在上课和自习时我基本都在干上面那两件事,干累了就看心情听两节课写几面练习册。月考前听了三天的课,做了两个晚上的作业,成绩出来后把老女人和前排总用鄙夷眼神看我的女孩子们的下巴都给惊掉了。最惨的莫过于老女人了,她监考了我三场,连怀疑我作弊的空间都没有。但之后我也惨了,每天晚自习都被她监视,到现在为止已经被她收了八本小说,当中有一本还是Z的,让我难堪了好一阵子。每收掉一本书她都要在办公室里和我促膝长谈,这也使得我几乎可以完美地背诵她的劝说,“你其实是很有天赋的,但还应该努把力”之后是“要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我常常有在她出上句时对上下句的冲动,但那除了让她更生气外没有别的用处,更年期妇女发起火是件很恐怖的事。

你真应该好好看看第一次月考发榜后那些人的相貌——那些人指的是我亲爱的师长与同学。老女人和其他老师跟我说话时预期完全换了个浑帐样儿,总是莫名其妙地把我拉到走廊上说一大通激励我的废话。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直到我的政治老师在结束废话时来了一句:“能教出一个好学生也是老师们最大的骄傲”,我才明白自己原来是用来满足虚荣心的道具。至于我的同学——虽然我知道她们心中没有坏心的人,但还是不住地厌恶那副变色龙的嘴脸(我毫不怀疑这是亲爱的师长们教出来的)。她们常常围在我桌子旁没话找话,不是问学习方法就是问题目。关于前一个问题,我的回答从来是“要从我这套出学习方法的前提是我有去学习”。要知道在月考之前,她们除了催我交作业外没跟我说过任何话——真的他妈一句也没有,经过我身边时还刻意侧过身子,一对上目光就把头扭开,仿佛我脸上就写着社会败类四个大字。

每天我都要在自己那条破板凳上磨上九个多小时屁股,其间还不时要看看一个喜欢铲杂草的园丁在台上唾沫四溅。在短暂的课间里去上厕所的路上听到我身边的无数蠢货在讨论手机、游戏、成绩,还有那几个著名娘炮偶像和无聊的八卦。那种时候我真的像一头撞死在男厕门口的砖墙上得了。从厕所回到那条硬邦邦的板凳上后,我会思考下一节课该干什么,睡觉,看书,听课,或者对着教学楼边小树林上方那一片狭隘的天空发呆。

当那痛苦的九个小时结束后,我就拎上空荡荡的书包,冲出教室一路跑向校门。在经过操场边的朱熹雕像时,我要是记得的话就要往它的基座上吐一口沫。现在的混账校长就是秉持着这个假模假式到极点的家伙的思想制定了一系列以反人类为基本原则的校规,像什么女生不能长发披肩(我最喜欢这个造型),男生刘海不能过眉,不买学校定的垃圾教辅材料要发申请,不许早恋(一经发现即在升旗仪式上当众批斗)...一一列出有凑字数之嫌。当然,我本来应该去往那个混蛋的鳄鱼皮鞋上吐沫。但这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我再被记一次大过——上次就有人因为撞到他忘了鞠躬道歉被记了行政处分。至于高考后打他的那一拳当然也只是为了发泄,暴力解决不了问题,能用暴力解决的都不叫问题。就算我那一拳打断了他的鼻梁骨,我的无数届学弟学妹还要在他的淫威之下苟且度日,而我们的子子孙孙也要被他们这种人——虚伪,自大,肮脏,卑鄙,道貌岸然,以为自己真是学生的恩人,不容受到来自下级的任何一点不敬,教育局的人一来就是恨不得趴在地上舔人家的鞋的家伙,给压迫剥削夺去应有的色彩。一想到这点我就对所有学校充满仇恨。如果有和它们同归于尽的机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身上绑炸弹。

走出高大厚重的铁门后,我会站在那儿猛吸一口充斥着臭豆腐手抓饼章鱼丸子鸡蛋汉堡杂粮煎饼味道的空气,我把这叫做自♂由的气息。呼吸够了自由的气息,我会去小巷里找到自己那辆拆掉了后箱的黑色助力车,和仁一起平稳的开到环城高速上。在坡下的那条减速带前喊完“三,二,一”之后,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才真正开始。在那个狗屁地方浪费的九个小时都被风给吹到了脑后,只有这时我才感觉到世界和我都是真实的,身下那台最高时速一百八的燃油机器的活塞仿佛和我亢奋的心脏在同步跳动,排气管的怒吼和我的怒吼一同在风里被撕碎,利刃一般的气流撕扯着我的耳膜;路灯,双黄线,绿化带被一一甩到身后,此时我甩掉了那个讨厌的世界,但为了防止被美丽的新世界甩掉,我需要调动自己全身的感官,感受火花塞是否工作正常,马达有没有异响,前方的马路上会不会多出块石子...平日里我总感觉世界与我是如此的虚幻,只有在此时我才会感觉世界真是沉重的如同学校的铁门。因为只要任何一点的意外出现,我就要被世界甩在身后,世界上仅有的那些美好,夏日穿透摇晃树叶的午后阳光,澄澈如水的秋日晴空,在幽深海底中潜游的蓝鲸, 木头窗棂下在悠扬晚风中叮铃作响的风铃...还有那些无与伦比的天才,押尾桑,伊凡·克里玛,崔健,***,王小波,姜文,伊斯塔斯·唐恩,村上春树,柯特 科本,王朔......我所热爱的那些人,Z,仁,酒吧里的鼓手阿旗......一切一切的美好转瞬之间都会化为乌有。承载着这个想法,在飞驰时我整个人紧绷得如同一把拉满的弓,眼前不断后退的不是道路,而是世间一切的美好。此时要是验一下我的血,我敢赌一百块,肾上腺素严重超标。即便这样,飙车仍就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乐趣之一,这件我目前做过的最危险的事能不断提醒我:我确是活在这个混账星球上,我的生命中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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