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引

那日李斯被处极刑时，寡人是看着的。

年末的风冷得刺骨，他只穿一件白色粗布单衣，倒有些像了彼时稷下学宫的样子，只是此时他肮脏的令人作呕，发髻摇摇欲坠，身上血与泥混在一起，面上用匕首刻下的“囚”字甚至拙劣的如同孩子的手法，不知是否是刻字之人有意为之，全然没了当年的清冷干净。

此刻即使知道自己分明是一虚体暂时奈何不了他，还是忍不住出手死死捏住他喉咙。许是周身戾气太重，身后鬼差相互拉扯着退了几步。身前将死之人也颤了颤可还是径直穿过寡人。他眼眶好似泛出些红。

擦身而过时他嘴唇翕动，仔细辨认一番，才惊觉他一直在重复“莫恨”二字。

寡人岂能不恨，寡人恨不得操斧之人是寡人自己！

刀落，刀下有些许腥红漫出，这贼人的血也如此腥气。寡人俯身看他咬着牙痛哭，嗤笑，下意识伸手想拨开他散乱的发好看清楚他痛苦的，绝望的，悔愧的脸。

“李斯，原来你也会悔啊。”沉声嘲讽也不管他是否听得见。身后鬼差却上前。

即刻起身喝退鬼差，又回身看看早已断成两截，肠肚都挂在腹腔之外，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李相。笑道。

“先别着急，寡人要好好看着寡人的丞相大人，是如何一滴一滴将这脏血流尽的。”

寡人怎么舍得让丞相大人死的这么痛快。

先他一步回到地府，在奈何桥边等待，远远看见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李斯看上去安分的过了头，全然没有那日寡人下来时的不甘，说来也可笑，寡人算是一战成了名，连斩四个鬼差，自己也差些魂飞魄散，不过此后，连阎王都敬寡人三分，进进出出也方便了些。

身后有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在距寡人不远的地方停驻，寡人斜睨一眼却一惊，他居然……他有何颜面来见寡人？！握着鹿卢剑的手紧了紧，手腕一耸抽出了剑将那贼人捅了个对穿，看他魂魄一点一点淡化破碎，搁浅的鱼一样张了张嘴，却如无从说起一般，似乎是有一滴泪从其眼角滑下，看不真切，寡人一愣任由身后鬼差冲上来将自己摁倒在地，鹿卢剑脱手，寡人方才冷静下来干脆揪住那白色袍角。不想手触到他的一刻脑中一片光怪陆离，巨大的痛苦自四面八方袭来，这股压力似乎要将寡人压进一个极小的容器里，是因为灭了他的魄所以自己也将灰飞烟灭么？也罢，寡人也够本了。

似乎有风，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令人一时适应不了这刺骨的冷，牙齿打战抬头一看，却看到一张极为熟悉又美艳的不可方物的面孔，惊讶的出声。

“阿母？”才发现自己声音似乎也不对劲，分明是孩子的软糯。四下一看，摇摇欲坠的茅屋没有一处不在漏风，自己和阿母就那么躺在茅草之上。环境极像在邯郸为质的时候。

等等……邯郸？

寡人是，又重活了一世吗？

好啊！如此甚好！过些年再见到的阎王老儿，可得好好谢谢他。

寡人还得谢谢那一缕残魂。李斯，这一世，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