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咸鱼翻身

8、咸鱼翻身

在那信息贫乏，需要扫文盲的时代，小县城的百姓只能看书看报，二百五有书报摊摊，算是知识富裕的人了。二百五常自诩文化人，只可惜他没法昂首挺胸！人前人后，也没有得到文化人应有的尊敬！

今天艳阳高照，喜鹊在屋檐口的树枝头上，摇头晃脑的哼着欢乐的嗓音，确是个好日子。

家里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二百五就常看报纸，这是他唯一了解外界新闻的利器。那个年代，任何电器都是奢侈的，打电话尤其奢侈，与远方亲人联系唯一方式，就是写信。寄信收信，六角钱八角钱一封信，路上走十天半月才能到手，真的是能让人望穿秋水。

二百五的家里穷得只剩书了，所以没什么亲戚朋友来往。但是今天，平时不怎么串门的，隔壁老王提着酒壶，笑嘻嘻的过来，腆着脸道：“大兄弟，你在忙吗？”

二百五翻个大白眼，没好气的道：“有事说事，没事爬开。”与老王做邻居十几年，还不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铁公鸡一个。

老王不知道如何开口，尴尬得不行。要不是闺女看了报纸，说隔壁小梦在外边发达了，逼着来求个人情沾沾光，他才不会做这低声下气的事呢。

“二百五，二……二……兄弟，你在家啊！”接着本家的堂哥也跑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你闺女在成都做什么工作？”满脸的不可思议，看着老驼背，跟看一个外星来的客人似的。

二百五抬头看看空中的太阳，今儿是西边出来的吗？这老大哥几时变得如此懂礼貌了？

追德助尴尬地咳嗽，欲语还休，小媳妇一样别扭。

二百五道：“女娃在成都一个电子公司上班，我家好姐儿介绍的工作。带着李家、史家的娃儿。德助哥，我那女娃怎么你了？”

隔壁老王看他真不知情，道：“你女娃儿现在都做了大明星了，没有打电话——哦，写信回来说？”

追德助老堂哥道：“电视，报纸都报道了——”看着二百五手里的旧报纸，“你该买一台电视，或是收录机了。”

二百五笑道：“我有那个钱，还不如留给女娃做大学的学费。”恍然惊起，连眼角的眼屎都吓掉了，“什么？我家梦梦做大明星了？你们开玩笑的吧？”

追德助堂哥比二百五还激动，道：“电视、报纸上说的还能有假的？”

隔壁老王道：“你觉得我们骗了你，自己找今天的报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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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的女孩出名了，当了电视明星了。”街坊里的老五手里握着一份当天的报纸，四处招摇，好比他自己闺女当了明星还激动。

一些邻居听说了，也去看报，“电影《成都今夜无眠》于XXXX年九月二十九日星期四，在安县XX电视台阳光频道播出，主演：追梦、丁点、编剧：吴叔叔……”

张家夸仔道：“哎呀！真是追梦。”

刘家媳妇吃味儿道：“不可能吧？天下同名同姓有的是。”自己穷的人，巴不得别人比自己更穷。自己没出息的人，巴不得身边人都没出息。

吴同学拿着报纸念道：“别忙，旁边还有档……籍贯是：四川安县……二百五号。哎呀，照片上真的就是她。”

这事，就这样的在家乡里沸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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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看着报纸，也傻呵呵地笑了。

隔壁老王建议道：“你家该有电话了。”

二百五附和道：“是是……”

追德助堂哥提议道：“你家该有汽车了。”

二百五高兴的鼓掌附和道：“是是……”

娘家舅子来了，好姐儿的赌博哥哥嫂子来了，三姑拐带孩子来了……平时不怎么露面的三亲六戚都闻风来了，在书摊前围成一圈，麻雀似的唧唧喳喳，破落户的门前难得热闹一回。如那什么专家说的，此场景百年难得一遇——有些夸张了！却具讽刺！人穷人富的影响力，落差果然是如此的剧烈。

“真好！”人家说什么，二百五都机械似的点头应酬道：“真好！”

众人面面相视，他这是怎么了？

二百五的堂叔理着胡须道：“娃儿有出息了，值得庆贺！”

二百五道：“很好！”

舅子道：“大摆筵席，就做流水席。”

二百五直点头……

舅子看着姐夫，问堂叔，“叔，我姐夫他怎么了？莫不是高兴傻了？”

堂叔近前左右看看二百五，“二百五你怎么了？丢魂了吗……你回来……”老人迷信，着实害怕了，突然就是一耳光，啪！围观的人顿时安静下来，现场落针可闻。

舅子看着堂叔，堂哥看着堂叔，众人看着堂叔。

一个小孩子道：“爷爷，你打了大明星的老爸啊。”

事急从权，堂叔仗着辈分打了二百五，现在却想起今时不同往日，立刻就尴尬了，后悔了，抖着手不知所措。

二百五愣了一下，手抖着，摸摸脸，然后哇一声的哭起来，然后又笑了。然后又哭又笑。

众人叹息，他真是高兴得傻了！

穷狠了的人就是贱，一朝富贵了还觉得不真实，犯糊涂是常有的。

“爸爸，要不要送大兄弟去医院？”追德助堂哥问堂叔。

舅子道：“还是送医院吧！梦梦回来会怪我们没有照顾好她爸爸……”以前他们就照顾了吗？现在才来亡羊补牢，是否来还得及？无事献殷勤，他现在可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的。大鱼，就是大明星梦梦。

结果是，二百五被堂叔五花大绑，与亲朋好友一起送了医院，流水席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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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孩子，我早就说了她是凤凰，是金子始终是会发光的。”二百五后来对邻居说。

“是，是……”邻居惭惭的应着。

“我说你们这些人，以前怎么样，取笑我破落户吧！”二百五对亲戚如此挖苦的说。说的有些人好没面子，忙不迭的逃避开了。

另一些人的脸皮倒也厚，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奉承，其目的就是要沾光，有的甚至希望二百五这个坎子，把自己那不入流的女儿送上星光舞台去。

“这事我包了，只要我给女娃子打个电话，准成。”真洋盘，都有电话了。

“你放心，要是实在不行，我叫女子收你女儿做徒弟，总有一天会好的。”

“李大姐，我女现在有的是漂亮衣裙，你女儿如是喜欢，我叫追梦给寄些回来。”

“钱……”李大姐脸红灼灼的怪不好意思的。

二百五倒是阔气起来了，双手夸张的挥舞着，“那用得着你大姐出钱，没问题的，追梦小的时候多亏了你的照顾，难道我家女子报答你点都不行么？”

其实，李大姐那里照顾追梦了，连在她家里拿了一枚针缝补衣服，事后都要要回的角色。如今追梦出了风头，她悔不该当初的太刻薄势利。这老太婆倒也面皮厚，居然若无其事的接受了这个打脸的现实。

居委会的人带来了装修队伍，把二百五家的这个有些年头的老院落粉饰一新。坏了的旧的灯泡，该换的都换了。然后开灯，瞬间亮堂堂的好不气派！

家具商场闻风而动，茫茫急急的把二百五家里那些破烂都收了，回头就送来崭新的沙发和床垫。

装修老板把名片递给二百五，“追梦小姐如有需要效劳的地方，还请老伯多多关照！”

家具商场也不甘落后，名片还是烫金的，“追梦小姐如果需要高端家具，随时电话。”

在众人围观下，二百五笑哈哈的收下了二位的名帖。

就在女儿外出工作时，二百五却因为女儿之名四处应邀赴宴，吃尽了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山珍海味，会过以前望尘莫及的大老爷。从而由邋遢变高尚，由龌龊而给人视为文明，实实在在风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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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风光不长，二百五又进医院了。福兮祸所依！

这回是大鱼大肉吃多了，海鲜过敏，居然中毒了。老人家受苦受难，穷日子过贱了，这突然孟吃，还真享受不来这些洋气的东西。

他就是一个没福的人。

我们就作吧！

医院里，贵宾间，二百五的病床前，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街道办的领导说：“老人家，家里有什么困难，就与我说，能办到的，找我们民政就对了——家乡宣传，就让大明星多多关照了。”

残联的领导说：“老人家，你的残疾证已经办下来了。早先没有办，是因为下面的某些人渎职，不能明察秋毫，经过局里研究决定，我已经斥退他了。下面的人现在办事，太不让领导省心了——”

工商局道：“你的营业证早该办了，拖到现在——来得及，不晚！不晚！”

村组委会书记道：“已经给老人家办理了五保户——”开玩笑，二百五现在是需要吃五保户的人吗？村委书记，言多必失啊！

二百五看着天花板，不言不语，无知无觉，他现在听到什么了？又看到什么了？在思考什么人生了？

就是这么一个讽刺的画面，聚光灯依旧不断的闪烁，各大记者争相报道！

公安局面对媒体道：“让老人家出事的酒楼，已经被查封了，正在检验食物是否卫生。相信很快就会给老人家——市民一个满意的公道。”

众人闻言，连连附和，现在的食品卫生太不安全了，早就该整治整治了。

专家医生出面道：“大家安静，安静，老人家现在需要静养。各位领导，请带着人们出去吧，现在说再多，他也听不到——”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重要的讽刺的事件说三遍。

各位领导的现场表演就这样白瞎了？也不尽然，至少当地的媒体不会因此失声的，因为大家都懂得怎样为人民服务。哦，为个别领导服务！

二○一七年七月十日星期一修改于郫县

二○二一年一月二十九日星期五下午03:09:38秒

二○二一年二月十四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