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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周深的初遇是在边境草原的大雪当中。当时的他穿着露棉花的破旧棉衣，手还在奋力往前爬。身体被皑皑白雪覆了厚厚一层，都快感觉不到体温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爬啊爬啊，最后爬到我家门口昏倒了。我没有问过他是从哪里来的，我只想让他活过来。

我跑到家里阴暗的地窖里翻找出几块还没有发霉的木头扔进壁炉里，家里的最后一份肉简单的蒸一下，我实在不会什么别的料理了。被我安置在床上盖着好几层破棉被的周深好像是做了噩梦，我只能不断抚摸着他的额头，感受着他的体温。

潮湿的木头并不能通过壁炉给屋子里带来温暖，没有办法，我只能翻开一层层厚重的破棉被，爬进被窝里面用身体给他取暖。

他醒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迷茫，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女人抱着他躺在床上。可是很快他便躲到床角捂着自己的耳朵。

是的，在这次两国交战中，他变成了聋子。作为报废的士兵被扔到这座边境草原里面，这里就是一个死人堆，埋在纯净白雪之下的都是已经腐朽的尸体。

我也从来没想过，就在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居然可以遇到一个活人。

我对他伸出手，他眼神躲躲闪闪，不敢触碰我，最后我没有办法，只能用力拿下他死死抓着耳朵的手。

他手上满是鲜血，一滴一滴从手掌落到棉被里，渗透下去。如果我在晚一点可能他要把自己耳朵揪下来最后失血而亡。

我拿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纱布，包裹在他耳朵上，并且稍微用了一些小把戏。很快血就止住了。

他看着我发呆，已经失去听觉的他也好像变成了哑巴，不与我进行沟通，但是其实我是可以听到的啊。

我就这么双手包着纱布捂着他耳朵，他的眼神已经不再呆呆地，而是好像我见过的，忘川彼岸当中死人绝望空洞的眼神。

感觉他耳朵的血止住，我帮他把耳朵缠起来，他并没有任何反抗，或者说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他，我可以感受到我的手一巴掌下去都充血了。不过他终于恢复了一丝人类应该有的眼神。

那是憎恨，他好像误会是我偷走了他的听觉。

因为我是一个魔女啊，所以被误会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哪怕只是一个不喜欢参与纷争独自居住在这死人堆里面的魔女。

周深的伤好得很快，大概是军人的身体素质过硬，不过几天他就可以下地行走了。其中几次他也会拿出随身带的匕首想要刺杀我。

他并没有得逞，如果他找不到我的心脏他是杀不掉我的。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他依然会每天想着怎么刺杀我，而我则会跑到好几十公里外研究每天吃什么，虽然魔女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但是人类需要。

周深自从来了后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他只会用恶狠狠地眼光盯着我，手里拿着匕首对着他的脖子做出手刃的动作，但是我并不在意。

我是一个独自生活在这世界边际的雪原当中的魔女，从有记忆开始便是。

哪怕是魔女也会有感情，至少我是，虽然他时刻想着杀了我，但是却也会吃我做的饭菜，看他的表情好像做的很难吃。也会去走好几公里外寻找冬天可以用来烧火的木头。

第一次体会到自己曾经是孤独的，我有些舍不得他了。

我并没有告诉他，其实他的听觉是在战斗中被炸毁的。他好像已经对战争失去了记忆，只记得战争发生前和之后的事情。

至少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怎么到这里的，他一问三不知。

至少，他还识字，还会与我进行文字上的沟通，他可能并没有那么讨厌我。

冬天很快便过去，春天到来，外面的积雪也逐渐融化，我总是趁午夜他睡着的时候将即将浮出雪面的尸体送往忘川湖畔。

我和忘川湖畔的那个女人做了一个交易，我帮她处理这些含恨而死的亡魂送到彼岸花池，而她赋予周深永恒的寿命。

两国的战争好像结束了，因为已经没有尸体运往这里了，我清理完最后一具尸体，调度出他的灵魂，放入彼岸花笼中。

我终于可以去带周深看我最想看的景象了。

等到大雪全部融化，在这片草原最深处，有一片连接着云朵的大海。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海水怎么可能和天上的云朵连接在一起。不过，真的很漂亮。

这是我拉着周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陪我去看草原深处的大海。

我们两个坐在海岸线边上，看着平静的海水泛着粼粼日光，浅一点的地方还有着一只只海螺，随手就可以捡到很漂亮的贝壳。他捡着贝壳，放到我的手心当中。

我指着那处云海交际处，大片白色的云朵连接着海水，纯净的白色当中有着一丝丝海水反射的陵光。这里是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我脱下常年佩戴的三角帽，那双其实完全不需要的草鞋，一个跟头扎进海水当中。我适应了海水中的温度冒出被水打湿的头，对他挥着手。

他的眼中不带有一丝掩盖的慌张被我尽收眼底，看到我冒出头，他才放下紧蹙的眉头，无奈的摇着头，也脱下了一身衣服扎进水中。

在靠近海岸线的海水中，我们两个湿漉漉地互相对着对方泼水，就好像人类的孩童。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玩耍，日落的橘红色光照打在他的脸上，他早就没有第一次见他时候的绝望，现在的他好像一个普通的男人。

我们玩闹的差不多了都拖着湿漉漉的身体游回岸边，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我则坐在他的旁边。

我看着云海交际处如同被灼烧的云朵，通红通红的，海面上折射着日落的余晖，真的很美。

一双手悄悄地覆盖上我的。渐渐地，那个覆盖在我手掌上的手窜到我的腰。

我被一股强大的力气拽入怀中，我倒在周深的怀里，日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神中是我无法解读出来的情绪。

他低下头，吻上我。并且第一次开口和我说了话。

我爱你。

如果故事真的可以和看过的童话一般美好那该多好。

我们在这片世界边际的草原处，过着每天朴素但是平淡的小日子，我能感受到这就是人类说的幸福。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周深才会离开我吧。

那是一个晚上，好久不见的忘川河畔的女人把我拖到彼岸花池，从池水中捞出一个小瓶子。

这是你所想要的。

对哦，我找她帮过我一个忙，是可以让周深恢复听力的药水。

这次的代价是我的心脏，我失去了心脏，同时，周深跳动的心脏与我绑定在了一起。

我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周深，已经开始用言语和我交流的他，看着我的眼神总是满满爱意，我不想放弃这样的生活。

我也不想让她继续这么聋下去，我想亲口告诉他我的名字。

我趁着他睡觉的时候，把药水滴在他的耳朵里，他的耳朵上还有着之前用力拉扯留下来的疤痕。我轻轻抚摸着。身旁的人翻了个身，习惯性的抱住我。

嘴里面还会念叨着，我爱你。

我轻轻回吻着他的嘴唇，给他盖好被子。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便看到那把插在我胸口的匕首，他已经很久没有把它拿出来过了。

我以为他只是和以前一样和我开个玩笑，可是刀划过我的胸口时，落入我眼中的鲜血是真的。

我已经没有心脏了，只有匕首穿过肉体的痛感。

涓涓鲜血从我的胸口处流着，他的手死死地按住匕首，把我固定在床上。

我想起身去擦拭他流下的泪水，透过他被泪水填满的双眼，我可以看到面带笑容看着他的我。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恐惧，他好像不知道为什么我还不会死，慢慢的，他的手松开，我也终于可以拔出胸口的匕首。

我浑身沾满鲜血，上前拥抱已经傻掉的他。

我已经留着鲜血的嘴唇贴近他的耳朵，他耳朵上的伤疤消失了。

你可以听到了吗？我轻轻地对着他耳朵说。

他迅速抽离我的怀抱，嘶吼着咆哮着，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我可以听到啊，我可以听到！我可以听到我战友们的哀嚎！

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眼泪溃堤。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刚才的话。

你都想起来了吗？我问道。

他并没有回我的话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离开了这个终于有了些烟火气的小木屋。

我再也没见过他。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吧。

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却又好像那是镶嵌在我灵魂里的故事。

我好像和他，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就写到这里吧。

——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拿着一张已经有些缺了边角的黄色纸张，泣不成声。

他拿着那张纸，放在胸口处，这里是天与海的交际处。

日落的光照如同鲜血一样红，是火烧云。

云朵如同凝固的血块，海水被倒映成一片血海。

真美啊。

老人轻声说着，抚摸着放在胸口处的纸张，走进深海之中。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话，可是只有如果，老人的脑中开始闪过一段段记忆，这就是走马灯吧。

她抱着刚烤好的面包向我走来。抱着捡来的兔子和我说准备要今天烤了吃。

偷摸藏在下水道里看着已经变成废墟的故乡。宫殿当中国王的身体被丝线牵扯，魔女的笑声刺耳尖锐。

她带着狰狞的表情授予我一枚讽刺的猎杀魔女勋章。她讥笑地看着我被刺穿的胸膛。

忘川河畔的女人说我命不于此。在彼岸花池中沉睡的她。最后笑着看着我沉入彼岸花池的她。

她有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的感觉是不是和我一般心痛到无法呼吸？

已经无法思考了。海水已经湮没了我。

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忘川河畔女人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

每一个魔女都是人们心中所念化身，她的化身是爱哦。

她居住在远离世俗的世界边际，守着云海交际，看着世间变换。

这是她的彼岸花笼，里面的亡灵，都很温柔地睡着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在我生命弥留之际想起来了。

你曾经靠在我耳边每天都会说的话。

我叫生米哦。

后记：在信纸的背面，还有一行字，很小的，用鲜血写出来的字——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