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北镇来信

乌云在庆国北面飘着，京都却是仲夏时节，人们自在游走，一片安乐，享受着盛世所带来的平安与富庶。

只是这天气再怎么艳阳明媚，也无法驱散监察院自带的阴寒肃杀。

边境战火频发，监察院里除了不服管教的三处偶尔会迸发出稀奇古怪的动静外，其他各处都在安静又忙碌地工作，哪怕院子里人来人往，也不会有人停下相互寒暄几句，无一不行色匆忙。

当然，忙碌做事的人中不会包括监察院院长——陈萍萍。

朱格“战事已起，言若海在边境安排边境密报，忙得不可开交。”

通往暗室的甬道处，朱格正推着陈萍萍的轮椅缓缓行走，朱格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却在这肃静之中显得颇为明亮。

朱格“天佑我大庆，此战进展得甚是顺利。”

发白的光线从凉沁沁的甬道上方悄然进入，洒在陈萍萍的脸上、身上。陈萍萍抬头朝光源处望了两眼，虽让他觉得刺眼，但也能从丝丝暖意中感受到院外的美好夏意。

陈萍萍收回视线，低头将腿上的羊毛毯拢紧，即便是夏日，久处阴冷的监察院里，还是会让这位老人觉得发冷，那双残腿也是一点儿凉都受不得。

陈萍萍轻柔抚摸着腿上的暗红色羊毛毯，不知怎得，一抹暗红色的轻快身影闯进脑海，在昏暗的记忆里显得分外艳丽。

朱格“只是……”

朱格暗自观察着陈萍萍面带微笑的神情，察觉到陈萍萍心情还不错，踌躇片刻后，试探性说道：

朱格“近日，六部官员开始鼓噪，认为……应该一鼓作气，攻陷北齐。”

被朱格的话拉回思绪，陈萍萍嘴边的微笑消失不再。来到花圃处，陈萍萍双手抻了抻宽袖，俯身拿起脚边水桶中浇花的木瓢，问道：

陈萍萍“谁起的头？”

朱格走到陈萍萍身旁，答道：

朱格“还不知道，只是六部之内，皆有官员参与。”

陈萍萍舀起瓢清水，淡淡说道：

陈萍萍“查他们的底细。”

朱格“院长……”

陈萍萍“陛下定下蚕食之计，方为稳妥之策。”

陈萍萍往花圃之中一滴一滴地浇水，言语冰冷。

陈萍萍“那些鼓噪攻陷北齐者，皆为国贼。”

朱格“但……院中也有不少人持此观点。”

朱格“都说……这是一统天下的良机。”

陈萍萍“该查查，该办办。”

陈萍萍顿了顿，面色比之前狠厉万分：

陈萍萍“该杀的……杀。”

言语之中，不由分说。

朱格垂下眼帘，跟随陈萍萍多年，他自然清楚陈萍萍下手的狠辣无情，也清楚陈萍萍心中已做决定，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之功。若是再替那些人辩解，只会让陈萍萍把矛头转移到他身上。

朱格“是。”

无话可说的朱格不被察觉地叹了口气，随即朝陈萍萍恭敬作揖，转身朝门口走去，正巧碰到影子。

朱格瞧了影子一眼，见影子无视他直接走进暗室，也懒得理会，径直离开。

影子“今早探子来消息，萧知尘他们昨日已经抵达军营。”

影子走到陈萍萍身旁，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递了过去，说道：

影子“卜风寄回的。”

听到卜风二字，陈萍萍心中微颤，浇花的手随之停顿。萧知尘一行从京都出发去北齐，他早就私自安排妥当，有任何风吹草动，暗探都会传信告知，并不需要卜风卜玉传消息来。

但卜风寄回京都的信，那便是……

陈萍萍“等会儿，我浇完花。”

忍住心中异样之感，陈萍萍若无其事般地继续浇花，可那木瓢中的清水从滴滴下落到接连成线，遮掩不住此刻他心中的焦躁急切。

浇完花的陈萍萍将木瓢扔进水桶中，不顾手上残留水珠，伸手接过影子的信封。

陈萍萍“怎么这么鼓？”

陈萍萍嘴上问着，眨眼间就将塞得满满当当的信封撕开。

将信封中的东西倾数倒在腿上——一张信纸，还有一沓不知道写了什么的白纸。

陈萍萍打开信纸，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中：

“平安进齐，明日将进雾北镇。……”

后面“只是今日军中”几字被划掉，紧随其后的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一切都好，无需担心，附赠几处风景，望保重身体，更要日日开心。”

犹如幼童刚学般的稚嫩字体，实在很难想象竟然出自灵动俊俏的知尘之手。陈萍萍细长的眉眼因笑意微眯，他将信递给影子，问道：

陈萍萍“大皇子的那些悍将素来不喜文人，他们可有为难知尘？”

影子随意扫了眼信中内容，淡淡答道：

影子“大皇子手下副将裴琦，昨日在他们入营后曾发生争执，不过已领棍杖五十。”

陈萍萍抬头看向影子，问道：

陈萍萍“刚才怎么没说？”

影子“你让我等会儿。”

影子的语气十分平静。

影子“现在看来，萧知尘并不想让你知道。”

陈萍萍“那你还告诉我？”

影子“因为你问了。”

陈萍萍“……”

陈萍萍不打算接着这个话题下去，索性夺回影子手中的信放在腿上，继续打开知尘在信中说的那些风景——约莫五六张画，但画得……一言难尽。

陈萍萍不得不半举着仔细分辨：这可能是草原？这应该是树吧？这是河吗？这……又是什么东西？

越往后看，画得极其复杂和晦涩，成片成片的墨迹，再加上歪扭的线条……尽管难以辨认，但陈萍萍还是猜出这是从京都去往北齐的沿路风景。

画虽不怎么样，可越往后看，陈萍萍心情越来越好，直至最后少见地开怀大笑起来。

影子“这如三岁孩童作的画，你却看得如此尽兴。”

影子盯着边笑边连连摇头的陈萍萍，不解问道。

陈萍萍“你懂什么，这是知尘在替我看外面的风景。”

陈萍萍白了影子一眼，炫耀般地将手中画举向影子。

陈萍萍“你别说，仔细着看，还真能看出点儿韵味。”

不等等影子细看，陈萍萍迅速收回双手，将画重新叠好，朝影子抬了抬头，笑着吩咐道：

陈萍萍“推我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