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县之战后,和音的身子大不如前。
文子端请来巫师医治,喂给和音一粒药丸后,和音逐渐清醒。
府邸院中的梧桐树上挂满黄叶,微凉秋风轻轻敲击片片梧桐叶,叶子随风骤起,发出沙沙声。
一片梧桐树叶忽而落在文子端的脚边,他俯身捡起,从叶尖缓缓向下细细摩挲它光滑细腻的纹络,巫师讲于他,“太子妃熬不过明年的春了”托着梧桐叶的手微颤,叶子从他手中落在青石板上。
他拂了拂衣袖,让自己镇定,负手而立。
“唯一办法就是再寻位女娘,让太子妃的魂魄入活体,原身何时灭,魂魄何时消失殆尽,不过……”
“不过什么?”
“一体两魂,唯恐原身魂魄打击外魂,外魂再无重生之日”
文子端蹙着眉,这是唯一能留住和音的办法,她会理解自私的自己吧。
落日斜,秋风冷,他侧头望窗,高大梧桐树在暮色下,在窗台倒影出影子,扫动寒星,拂落晓霜。
房内,和音下床扶着窗边墙壁才够听清巫师与文子端的谈话。
文子端进来时,忙取来暖氅为她披上。她脸色苍白泛青,双唇毫无血色,见到文子端时想退后,然而双腿发软,脚步虚浮难行,快要栽倒时文子端将她抱进自己怀中。
他连带她身上的暖氅一起抱着,怀中的身体挣扎蠕动,他抱的她更紧,不给她一点逃走自己身边的机会。
“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死寂片刻,他指尖划过和音面颊时,她感到若有若无的凉,“留在我身边,好吗”
周围一片漆黑,怀中人迟迟未回话,似乎是在用沉默给他答案。
他大手好似鹰爪一般搂的她愈紧,心中火烧的欲望克制了许多,双唇划过她的嘴唇,脸颊,耳垂,如同蝴蝶翅膀的轻触。
温热气息终于远了些,他搀扶着她上床,给她脱下鞋袜,躺在榻上,帮她盖好衾被。随后,他也上床,躺在她身侧。
他直勾勾注视着她,目光柔情,眼底浓重情意没有一丝一毫掩饰,如海水般波涛汹涌,似要溢出来。而她侧过身,避开与他眼神相碰。
再次没有得到她的反应,他从她身上收回目光,黯然失色,眸底多了几缕忧伤。如窗台落下的梧桐叶,此时的他缥缈茫然。熏香燃尽,他也毫无睡意。
外面天气愈来愈冷,渐渐入深秋。
梧桐影子更加萧疏,梧桐树寂寞孤立在院中,幽深庭院被笼罩在清冷凄凉的秋色中。
房门被人推开,很快又闭上。
和音闻到有栗子浓浓香味,睁眼便见到文子端怀里揣着一个黄纸包。
他坐到她床边,从黄纸包里取出一颗滚烫的栗子放到手中,栗子滚烫的热焦灼着他的皮肤,他边吹热气边剥它深褐色的外壳。
剥开一颗,等它不是太烫后,放到和音嘴边,和音张嘴咬下,栗子肉软糯香甜,还杂着花香味。
文子端剥着一颗又一颗,剥好一颗就喂给和音一颗。和音拿着一颗他剥好的栗子给他,“尝尝?”
文子端受宠若惊,嘴唇翕动,吃了一颗浓浓焦香味的栗子。
他第一次吃在锅里炒的板栗。过去他尝过一次板栗,风干的板栗难剥又干涩无味,他便不想再吃。那是在前世,那时他还未遇到河边吹笛,马背上杀敌的她。
她说这样炒好的,在未来人们都叫它糖炒栗子,又香又好吃,对牙口还好。他找全城最好的厨子做了它。糖炒栗子,是她所爱,他吃了一颗,便随她一样爱上了糖炒栗子。
他问她,“还想吃什么?”
她嘴里嚼着的栗子肉咽下喉咙,唇角情不自禁弯起,眼角藏着笑。
她想起冬天时,上中学每次放假,爷爷都会在校门口给她买红薯吃,十块一斤的红薯有点贵,但爷爷还是用他颤颤巍巍的,粗糙,饱受风霜的手拉开他的皮衣拉链,从里面的小包掏出一裸五块十块的钱问商贩,“还能便宜点不?”
“哎呦我的叔儿,我跟您说,我家红薯贼甜”
红薯商贩打包好一个递给和音,“快尝尝”
这又不是卖瓜子卖水果的可以先尝再买,若是真的傻乎乎的吃了才上了他的道,他这就是欺负老人小孩。
和音才不会接过他手里打包好的红薯呢,想拉着爷爷走,可爷爷已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爷爷笑起来两颗门牙是金色的,那是两颗金色的假牙,他把又热又烫又香的红薯塞给和音,“走,我们回家”
文子端与和音近在咫尺,侧脸望着她。
“想什么这么开心?”
他的话显然将她的思绪拉回,她神色恢复如常,眼角溢出的笑逐渐消失,她淡淡地道“想吃红薯”
文子端从未听说过红薯,更没有尝过,他是国家太子,身份高贵,连他都未听说过的东西,民间又哪会有。
“我叫人去找”
“这里没有红薯”
和音生怕文子端没听清,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你们这里没有红薯”
文子端的心脏仿佛被她泼了一盆冷水,强颜欢笑,“怎会,这么大的国怎会连一个红薯都没有,兴许它长在其他地方的田间地头,吾叫人全国去找”
她语气冷漠,有些刻薄,“你们的国之外还有其他的国家,只是你们目光短浅,以为看到的便是这个世界所有的,文子端,你明明没有拥有所有,为什么要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什么都有,你明明给不了,为什么要谎骗呢,你欺骗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文子端心底微微颤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制住,疼痛难忍,指尖止不住地颤,他捧着板栗放在桌案,语气透着紧绷,“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他给她盖好褥角,慌张失措地欲要逃走,却被她揽住衣襟。
“放我走”她不是在恳求他,而像是一种命令,他必须服从。
文子端不愿回她,视线瞥向别处,和音从枕下取出一枚发簪,尖锐凌厉的簪尖刺向文子端的脖颈,一股刺痛感在脖颈袭来,很快传至全身。
他红着双眼,将脖颈处簪尖染红的簪子夺下扔到地上,发出叮当掉落的声响。
“绝不可能”
一股子失控的意缸凝在唇齿上,她被他很用力地吻着。犹如狂风过境般地凶狠气势,却又有着深情似水的柔情。他紧紧抱着她渐渐变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刻进自己的骨髓,与自己融为一体。
房内烛火摇曳,和音恨恨地瞪着他,咬他的嘴唇出了血,文子端也不管唇上的血迹,继续吻她,堵得更深。和音感觉到他唇上的血液如暖流一般流入自己的咽喉,缓缓进入自己身体内。
烛光通明,窗边仅映着文子端一人的影子。外面夜色如水,他借窗遥望圆月,明月原是皎洁,今夜却有些红。枕边人在身侧,而他时时刻刻都生怕她从自己眼前消失。
自这之后,和音似乎变得与从前不同,开始享受接下来的每一日。
她赏花,喂鱼,下棋,游船,观戏…日子充实,身子渐渐恢复,能够出府。
以前与某位高官的夫人不和,常在文子端耳边唠叨,如今却不再计较,碰到面时她不计前嫌邀她一同赏花,高官夫人大为吃惊,太子妃竟如此大度。
程少商闲闷时会带着孩子来太子府找她,两女娘坐在秋千上,婢女春意帮她们荡着秋千。
同是女娘,且程少商如今是做阿母的,自然看得出和音对阿凉的喜爱,甚至还有对孩子的渴望,只是旁人看不出罢了。
(阿凉是给程少商霍不疑的孩子取得名字,没看原著不知道他们孩子叫什么)
少商从霍不疑那听说了太子与太子妃的一些事,二人最近闹的不愉快,见面也只当陌路人。
她未思虑过多,话从口出“阿姊,我将阿凉送到你身边养可好?也算陪阿姊解闷”
和音怔了下,随后笑道,“你愿意就好了?可问过霍将军是否愿意?阿凉是否愿意?”
“阿凉不用过问,他哪里都呆得住,霍不疑那儿我说了算。阿姊,霍不疑那个家伙太坏了,我肚里还有一个,顾得上这个就顾不上那个,阿姊帮我养着还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和音未回话,少商离府时却一人回去了,留着阿凉独个孤零零的,和太子妃面面相觑。
小家伙骑着木制小马驹,手拿细柳,学着他阿父的样子策马扬鞭。见太子妃朝他招手时,他从马驹上翻腿下来,拿着细柳走到她跟前,歪头问她,“你叫我?”
“你叫阿凉?”
“嗯,你有何事?”
“你阿母不要你了,把你送给我了,你可愿意?”
和音本以为他会哭,这样她好借口把阿凉还给他父母。结果,小家伙不哭不闹,若无其事的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了”
和音对他的样子哭笑不得,告诉他“你以后就回不了家,见不到你阿父阿母了”
小家伙对她的话感到莫名其妙,“这有什么?”
“你不想回家?不想要阿父阿母吗”
“想,但是他们先抛弃我在先,我为何要为他们伤心难过”说着,小家伙把手里的细柳递给和音,“送你的,见面礼”
和音接过细柳,心想这小家伙的性子定随了他阿父,也继承了他阿母的倔强,笑着道,“阿凉每见一个人,都会送一份见面礼吗?”
阿凉背过身骑在他的木马驹上,“我只给我喜欢的人送”
小家伙一句话就把和音弄得脸红。
“除了我,阿凉还送过谁?”
“萋萋舅母和姎姎姨母”
“……”
好吧。不止自己一个。不过小家伙懂事听话,真的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