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番外.桂丛留香

京中这些天广为流传一件风流事，说是这四王爷随着皇上巡幸，在热河行宫里竟宠幸了一位粗使宫女。雍亲王被狠狠训斥，八贤王可得意了。

这件事外人或许不清楚，但行宫里的丫鬟小翠却再清楚不过了。被四爷临幸的宫女就是当夜和她一起当差的桂儿。

小翠一边洗衣服，一边瞪着侧殿紧闭着的门狠狠不平，这个桂儿不过来了行宫当差三两个月，年纪估摸着二十三四，怎么偏生就有这么好的运气，眼看着就要去亲王府当格格了。

这时同屋的小兰喊她：“小翠，快些，王嬷嬷喊大家过去训话。”

小翠忙应了，随手在身上抹了一把，跟着小兰出去了。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王嬷嬷毕恭毕敬地站着，小翠悄悄抬头，看见右上坐着一位贵妇人，身后站着的侍女有一位眼熟，好像是德妃娘娘身边的豆蔻姑姑。

皇上巡幸行宫的时候，小翠远远地见过几面，有些印象。

那贵妇人倒是先开了口：“原是与豆蔻姑姑一起处理事情的，您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还请坐下。”

豆蔻仍旧百般谦让：“蒙月福晋抬爱，奴婢不敢僭越。”

二人再三谦让一番，豆蔻仍是不肯坐。齐月宾这才算了，转而吩咐：“王嬷嬷，人齐了？”

王嬷嬷接了指示，忙道：“齐了齐了，那奴婢这就开始？”

豆蔻点头。

王嬷嬷朗声道，“这是雍亲王府的齐侧福晋，与豆蔻姑姑一道来行宫小住。”

众人齐道，“侧福晋安，姑姑安。”

王嬷嬷又接着说，“为着件什么事，想必你们心里也都清楚。若有一句半句流传出去，小心你们的脑袋！”

众人齐道，是。

见月福晋没有另外的指示，王嬷嬷才解散众人，让她们下去了。

齐月宾命吉祥赏了银子，让王嬷嬷也下去了。

“姑姑去歇着吧，我去看看她。”

吉祥推开紧闭的侧殿门，果然有一大肚妇坐在藤椅上，光线昏暗看不分明，似乎是在小憩。

“李姑娘，侧福晋来看您了。”吉祥点上灯，小心地叫醒桂儿。

桂儿果然醒来，在灯光映照下，脸上的刀疤越发吓人。据说四爷醒来后，一脚把桂儿踢下了床。原本四爷得了训斥，桂儿也被安了个魅惑主子的罪行，原本是要处死的。不知怎么回事，这事被捅到了皇上面前，四爷被狠狠训斥，丢了大脸。一个月后，桂儿有孕，王嬷嬷十分惶恐，才层层上报，德妃知道了这件事，做主将桂儿养了起来。

齐月宾还能回想起当时德妃的神情，她捧着茶盏，水汽氤氲，满是上位者的傲慢：“迟迟和云霓先后出嫁，如今老四府里就只有弘时一个儿子，这宫女若能生个孩子，不论男女，也算开枝散叶了。”

齐月宾到底是没忍住，问德妃，如今府中子嗣凋零怪谁？柔则母子俱亡，真的不打算再查了吗？还有阿布那身边的陈嬷嬷为何被支走，她如何一个人去了余景池？

德妃神色未变，打起感情牌，“年氏的事，是我和老四对不起你，后半生你的荣华富贵都不会少的。柔则和阿布那的事，就不要查了，绣夏已经死了，染冬自裁，你能查出什么？”

齐月宾明白，德妃这是要力保宜修的福晋之位了。不再多言，与豆蔻一道离开了。

豆蔻倒还在车上劝了齐月宾：“如今太子虽以复立，然而明眼人都看出，他已失君心。虽然娘娘不那么喜欢四爷，但依奴婢来看，月福晋您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在乎这些已经过去的事做什么。”

齐月宾正沉浸在回忆中，此时桂儿已经醒了，挣扎着起来要给齐月宾请安。

齐月宾忙拦了，见床塌上被褥皆旧，想必是丫鬟们欺负她，让吉祥换了新的。

这时桂儿笑了，“多年未见，月福晋依旧。”

吉祥愣了，她盯着桂儿那张伤痕斑驳的脸，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始终是想不起来。

齐月宾想了想，试探着问：“你是从四爷府出去的？”

“昔年，我还和月福晋一齐，去看过枉死的小阿哥呢？月福晋和吉祥姐姐，都忘了我不成？”

两人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桂儿分明是昔年福晋身边的春生！

齐月宾想明白了，怪不得在临死之前，菀菀甚至不顾春生的苦苦哀求，将春生及其父母恢复平民籍，这分明是逐他们出府！

“你居然是八爷的人？”

春生点头，算是承认了：“奴婢一家都是八爷的手下，昔年贝勒府修建时，奉命潜入府中为奴。后来福晋识破了我，福晋太善良了，一直点拨提点我，最后送走我也是怕我做些伤害王府的事。”

吉祥到底压不住心气，质问：“当日四爷留下的残酒里有迷情药，是八爷让你这么做的？福晋对你那样好，你居然做出这种事，如何对得起福晋仙灵在上！”

春生展开一卷画，正画着一位在杏花下，拿着箫管的女子，正是仙逝多年的乌拉那拉柔则。如今故旧红颜皆老去，只有画中的她容貌依旧。

“我确是听命于八爷，然而这一次是八爷侧福晋的命令。况且，福晋她，从一开始，就是不愿嫁入四爷府的，您最清楚，月福晋。”

春生贪婪地痴望着画卷，不知是否想起跟在柔则身后的那些年。柔则十分善良，哪怕探知她的异样，仍旧善心已待。无论是嫁出去的香穗、还是后来的春生、芳若，都未曾薄待过。

其实齐月宾心下也明白的很，昔年柔则出嫁本为形势所迫，夺了妹妹的福晋之位也曾愧疚，或许也是因此，她死的时候才那样平和。

但日后若有机会，该报的仇都不会少的，柔则死后的四月十七日，一个大师送了齐月宾一卦，说她会在有一天重遇故人。

齐月宾与春生也算有故情，想起豆蔻此行目的，她担忧地望向春生：“你该明白，德妃要这个孙子，却不想桂儿活着。”

春生坦然，目光灼灼：“我晓得，多谢月福晋提点。稳婆说她断定是个男孩，日后这孩子就交托给您了。”

齐月宾问：“孩子的名字你预备了吗？”

“并未。”春生自嘲笑笑，“我这样的身世，孩子的名字如何轮到我取。”

柔则死的那天，正是阳春三月，头七之后，春生和父母离开了四爷府。见了八爷，她们本就是八爷的手下。八爷并未多言，让她们一家搬去了热河，一直到一年前，四爷八爷等诸位贝勒爷随行，万岁爷驾幸热河行宫。

这时她突然接到命令，以宫女的身份入侍行宫。只不过，下令的人是侧福晋善玖儿，也就是柔则的妹妹。

春生很少见她，只隐隐听说，因为乌拉那拉一族彻底倒向四爷一派，她在八爷府已经逐渐失了恩宠。

灌醉四爷，爬上床塌的那晚之前，春生划破了自己的脸庞，否则岂不是轻易就被认了出来。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善玖儿说动八爷，将此事捅到了万岁爷面前。而她顺利有孕，这将成为四爷永世污点。

从怀上孩子的那一刻，春生已经明白，她是活不了了。没有人会让她活下来的，幸而见到了齐月宾，托付幼子。

至于善玖儿，后来八爷与乌拉那拉家族彻底决裂，八爷舍了这个侧福晋。听说她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无人可知。

齐月宾告诉她，孩子不若就叫弘历，承了阿布那那个可怜的孩子。

于是春生又想起阿布那来，原来她竟死了吗？倒真是一个一个地下相见了，福晋，春生有负您的恩情，到底是走了一条死路，只有早日来见您了。

春生以桂儿的身份，一直活到生孩子那一天，产房血腥，弘历哭声响起，嘹亮高亢。接生嬷嬷讨好地说：“小公子一定是有福的。”

桂儿喝下了豆蔻送来的参汤，沉沉地睡了过去，永不醒来。

一个月后，齐月宾带着弘历回到了紫禁城，德妃不顾四爷的愤怒，做主将弘历养了下来，至于日后弘历被扔在圆明园长大，那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