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焦的瞳孔汇聚,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黑暗从中心缓缓退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因建造时间短而显得有些粗制滥造的白色天花板,以及视线中心左侧的明晃晃的灯。还不习惯如此明亮的光线,雷燃眯起双眼,身体知觉还没有完全恢复,四肢软软的,没有力气。这里应该是战地救护站,雷燃不知道自己在这躺了多久,他甚至对自己什么时候晕过去都没有印象。他扭了扭脖子,试图看看周围的环境。
他倒是蛮期待身旁能有人的,毕竟他伤有些重,无论怎么说都应有个人看护一下吧?是缘分使然一路护送自己到救护站的异性战友,是医疗部人美声甜的护士小姐,亦或是偶尔来查看伤口情况的美丽女医师?无论哪个,都让人心情大好。
可惜,一个人都没有。
突然,仿佛电流通入的感觉一般,针刺般的剧痛让雷燃懈怠已久的神经猛然绷紧,从昏昏欲睡的状态顿时惊醒。剧痛过后,雷燃小心翼翼将脖子复回原位,又是一阵刺痛,好像全身都扎满了针,又好像是一根尖锐无比的针刺入身体。
随后便是阵阵的闷痛,雷燃还能感觉到伤口处肌肉的跳动。只是简单动了动脖子,就已经引起从颈后到后腰的伤口大合唱。
这么一痛,身体的知觉也逐渐恢复,雷燃能明显感觉到左腿附近的被子似乎是被什么压着,他心中一阵欣喜,努力望了过去。
一眼望去,雷燃愣住了。
确实有人在“看护”他,而那个疲惫趴在他被子上睡着的人,正是阮潇琦。
这可真是震惊雷燃一百年的事,阮潇琦这么一个骄傲残忍冷酷的女人,居然会亲自在救护站看护他!
他停下了动作,异色双眸瞳孔微微颤动,倒映出阮潇琦的影子,她睡得深,眉间完全释放开,不同于平常,现在的她身周带着温柔平静的气息。其实细看,她真的很漂亮,她原来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如果不是因为乱世,她也应是一个家庭放在手心中宠着的小公主吧。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生怕惊醒了她,他忍着越发剧烈的疼痛平躺好,将被子向她那边挪了挪。
“你醒了?”
刚刚“复位”,雷燃头顶突然传来轻轻的女声。对方应该也是怕惊醒阮潇琦,只是用近距离内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唤他。雷燃循声望去,当视线稳稳投在来者身上时,半眯的双眼蓦然瞪大。
“你……?”
“嗯。”
她绕过病床头,拉过一个凳子坐在雷燃床边,抬眸望他。
“你……是……林锦?”
林锦那双英气十足的双眼变得温柔,漂亮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丝毫没有作为电狼狼头的威严,仿佛只是个普通的少女。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雷燃。
雷燃傻在那里,缠着绷带的手探了出来轻轻戳戳她的手背,剑眉扬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
林锦笑了笑,摊开双手将他的手握住,雷燃下意识一缩,但她毫不在意。
“我将你和她送来,还不允许我留下看看你了?”
“不,可是……”
雷燃视线扫了扫他与她交握的手。
“小时候我经常这么拉着你,长大了就不愿意了?你还没帅到让我迷得寻死觅活的,别自恋。”
林锦自然看见他的目光所在,边笑边帮他将有些松动的绷带缠紧了些。
雷燃这才想起最应该问的事,视线转移回她的脸上。
“这片森林有异种,无关人员也应该都疏散了吧?你怎么进来的?怎么摆脱异种的?当年你突然消失,我根本找不到你,这些年你去哪了?”
他丢出一连串的问题。
林锦含笑的目光从雷燃依然憔悴的脸上穿过,望向后面还在熟睡中的阮潇琦,目光中带了丝敬佩。
森林中。
“林小姐,由此向北再走两公里就是战地救护站,麻烦了。”
阮潇琦将雷燃固定在小型机甲肩上,蹲在昏迷不醒的他身旁打开腕上雷达持续报点。机甲和她肩上的人都没有多余的交流,后方异种群不断逼近,而距离支援最起码还有近一公里的距离,情况十分危急。
仍在报点的阮潇琦忽觉背后一凉,警笛自心中升起一路炸到耳边,猎人的本能拉动她偏了偏头,一阵冷风擦着她的耳畔划过。阮潇琦瞳孔猛缩,就近拔出雷燃腿上的匕首,毫不畏惧一掌拍下近在咫尺的小型异种的爪子,握刀的右手快速刺了过去,在预想的几处动脉位置流畅而迅速割下几刀,只听异种一声哀嚎,从机甲肩上摔了下去。阮潇琦眉头紧蹙,回过头看了看身后,身后仍然是一片漆黑,令人发指的黑暗。
机甲感觉到肩上的异动,林锦边跑边问:
“出什么事了?”
阮潇琦收回目光,先是瞥了瞥刚刚差点被挣扎的异种扫下去的雷燃,然后拍了拍脚下钢铁以示无碍。
“没事,你继续跑,剩下的我来。”
这种异种都是成群活动,出现了一只,就证明异种群已经追了过来。先锋已至,谁也不知后面的主力军如何庞大。
阮潇琦倒握匕首,从腿间拔出自己的手枪,小心翼翼转过身蹲下,浅褐色双眼中已布满可见血丝,然而她一刻不敢松懈,紧张望着身后的黑暗。
“吱吱!”
随着一声鹰不鹰鼠不鼠的叫声,两只异种飞出黑暗朝她扑来,阮潇琦一声厉喝,蹲姿瞬间转变为稳定的跪姿,嘭嘭两枪精准爆头异种,然而还没等那绿色血雾散尽,黑暗中又扑出四五只异种。她丝毫不慌,又是两枪打下两只异种,同时再由跪姿转为蹲姿,身体微微前倾一刀刺中扑来的异种腹部,偏过刀刃让出视野,左手搭在右手腕上两枪点射解决剩余异种。
不必彻底杀死,让那群异种不会扑上来就成。
飞溅的血雾弥漫空中,她眯了眯眼。这里本就黑暗,再加上这团团血雾,更是万物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她甩下插在刀刃上的异种,后撤几步。
然而,异种群数量庞大,源源不断地再次扑上来。这次数量极多,二十来只黑压压攻过来。阮潇琦即使枪法极好,也应付不过来这么多异种,一个不注意便被侧面突袭的异种拽离机甲肩部。林锦自然能感觉到肩上一轻,忙停下脚步欲救援阮潇琦,而她此时被异种抓着倒腾在空中。顾不得自己危险,她率先回过头对着机甲大喊:
“我没事,别担心我,你先走!”
林锦没有走,反而向她靠拢了过来。任谁都知道,就耽搁这么一会,异种群已经逼近很多,要是留下阮潇琦一个人的话,她十死无生。
阮潇琦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见林锦有心营救,也没再多说,核心收紧,她凭借惊人的腹部核心力量抬起身子一刀扎在异种翅膀上,借其挣扎纵身一跃将手里的刀甩了出去,力道之大贯穿两只异种头部。腾空期间,她快速解开腰上战术带的登山扣。林锦知道她的想法,迈步迎了上去,阮潇琦将手中扣子精准在机甲肩上一扣,整个人被扣子一拉一提一拽,险之又险挂在了机甲身上。她毫不在意因为登山扣的拉力而重重撞在钢铁上的腰间,回过身子端枪在这样颠簸的情况下快速点射,将余下几只异种全部打掉。
林锦看着面前已经被震惊到的雷燃,失笑抬手捏了捏他脸。雷燃捂住脸一缩,再向阮潇琦那边望去的时候已经换了种眼神。
不愧是阮潇琦,厉,厉害啊
林锦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雷燃的脸,她的目光中含了丝别样的情绪,但她只是抿唇一笑抬起手将雷燃的头扳了回来。雷燃突然被人扳过来还有些懵,而林锦已经从她的凳子上起身,欺身压了过去,在雷燃惊骇的目光中,软唇点在他的唇上。
林锦身上的淡香随她的动作飘了过来,她的眼睫微微颤抖,告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她的指尖也微微发凉,只有她的唇依旧火热,一如她一颗火热的心。
从小就不似清冷外表的那颗,火热的心。
她的唇只逗留了很短一会便离开。林锦直起身子,笑道:
“我该走了,外面还有人在等我呢。”
雷燃已经彻底愣死在那里,在满脑子“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什么发生什么了”的轰炸中,也来不及回应林锦,任着她大步离开。
但在大脑死机中,他瞥见了她穿的似乎是迷彩裤。
她,也当了军人吗?
轻轻抬手抚了抚嘴唇,雷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从小,她不就是这样的吗?凡是喜欢的东西,一定会留下独属于她自己的印记。
视线重新落回在阮潇琦身上,她起伏的身体幅度稍微小了一些。雷燃轻轻坐起身活动活动已经躺麻了的身体,向她那边靠了靠。
不同于林锦的淡香,阮潇琦身上却是有些浓郁的血腥味道,或许是为了保护他吧,近距离格斗让她沾上了异种的血——或者是她不小心受了伤?这无从得知。
想到这里,雷燃心里有些愧疚。
他忍着剧痛挪过去,小心翼翼伸出手指点了点离他最近的她的双臂,衣物发硬应是血迹干涸。这一大片的坚硬,她果然还是受伤了吗?
雷燃心中愧疚感愈发强烈,不由叹了口气。
当他再靠近一些想看清她身上的情况时,一直埋在臂弯与被子中的她的头轻轻几乎不可闻的一震,她的双眼几乎于此同时忽然睁开。她的眼中情绪变化很快,迷茫到懒散再到吃惊,还有些别的什么情绪,然而很快转为她常有的平静。
然后便毫无感情地注视着面前雷燃的侧脸。
雷燃还在专注观察阮潇琦双臂上的衣物,忽的便觉两道冷嗖嗖的目光戳在他脸上。惊回首,正巧撞上她的视线。
“怎么?”
刚睡醒的阮潇琦声音倒是有些软,仅仅吐出两个字的疑问就让雷燃猛一哆嗦,悄无声息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没,没什么……你继续,你继续。”
雷燃光速躺了回去。
阮潇琦一扬眉毛直起身子抻了个懒腰,抬臂揉了揉眼睛。似乎碰到了哪里,她手臂一缩,轻轻嘶了一声。
“你……没事吧?受伤了?”
雷燃双眼一直注视着她,虽然她的动作微乎其微但仍然发现她的异常,忙焦急问道。
“没事,倒是你,受伤蛮重的,得安心养着了。”
阮潇琦一愣,似乎没想到雷燃居然会关心自己,有些惊奇应道。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还好。大型异种已经解决了,剩下的残党不值一提。”
在她们将雷燃送来救护站后三个小时,异种暴动程度加剧,数量达到有史以来最高。抵达救护站后六个小时,大型异种活跃,长枪号机甲耗时两个小时将其解决。随后佣兵组织电狼与林中的军人配合,将异种大群截成两个小群,并将其中一个小群解决,驻守在森林边缘的小型机甲机动队解决剩下的小群,并进入森林清理其余异种。
这是最漂亮的一仗,也是最惨烈的一仗。
“是吗……又有机甲自爆了啊……”
雷燃皱起眉头,阮潇琦也垂下了头。
这一位位牺牲的同胞,都是她的战友,也是她的兄弟。
她曾经,也是一名Sword。
“对了,刚才那个女孩……”
雷燃马上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林锦。
“啊,是我朋友。”
“你还能有这样的朋友?”
她的表情有些古怪。
“嗯……算是从小一起玩的……那叫什么……青梅竹马?”
她的表情更怪了。
“你那表情什么意思啊,再说了我从小跟我老爹在灰色地带和联邦混,就算不是小时候认识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吧?”
“作为电狼狼头的女朋友……不错。”
“喂怎么又变成女朋友……电狼狼头?”
电狼……狼头?
林锦?
阮潇琦看着呆若木鸡的雷燃,嘴角勾起一抹莫名意味的笑。
但,刚刚那场面始终在她脑海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