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截漆黑布角映入眼底，随着唐守视线的上移，布角渐渐露出全貌。

  那是个人……应该说，那是个人影。

  是个乾净的人影，不像唐守身後那些妖魔鬼怪一般缺胳膊的缺胳膊、少腿的少腿。他乾净，很乾净，身上还穿着一袭黑色的、不知什麽年代的华袍，黑底银丝，只是那银丝亮的纯粹，反衬得黑的地方越发的黑。

  唐守视线继续往上，视界里突然闯入了一把如墨如瀑般散开的黑发，纤细的、姝丽的，在黑夜里无风自动。

  唐守愣愣瞧着，忘了周围危险，忘了刚才那些心惊胆跳，脑里突然冒出很久以前，忘了在哪儿听来的一句话——

  “※鬒发如云，不屑髢也”

  意思早记不清了，只记得是诗经里形容女子满头青丝乌黑浓丽，有如云墨般。眼前人影虽瞧着不像女子，但头发比起女子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背对着唐守。

  四周的时间和空气彷佛都静止了，旁边仍跪着一众牛鬼蛇神，可在唐守眼里却什麽也瞧不见。

  就这样过了很久，又或是只有一会，直到那男子的声音响起，才算是打破了僵局。

  那声音轻轻浅浅，如泉水泠泠敲击幽石，又如杨柳风拂过崖上二月松。

“夜十五，候故人，汝当知擅闯禁地何罪？”

  唐守本能的知道这不是个玩笑的时候，他小心琢磨了这句话，并斟酌答道，“打扰了…”他顿了顿，找了个不会出大错的字眼，“…仙人在此侯人，我…小民擅自闯入，实在是罪该万死……”他犹豫再犹豫，硬是没把被鬼一路追来的事说出来，一来这些鬼怪明显看起来是祂的小弟，说出来感觉有怪罪的意思在里头，二来眼前这位没有眼睛麽？那麽明显哪会看不出来。

  但眼前这位好似真没长眼睛……也不能这麽说，男子一直背对着唐守，祂背後确实没长眼睛，看不出来实属应当。

  祂道，“确实该死。”

  话音刚落，唐守就感觉喉咙忽被什麽东西掐住，无形的力道深深陷进他的咽喉，轻易扼住了他，像扼住一只无关紧要的小虫。

  “仙…仙人……”

  唐守在今晚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威胁。在此之前，面对无脸鬼时虽惊慌，可到底只是惊慌；面对那只枯爪时虽觉逃不了，但却没有如此直观体会。

  他没做好准备。

  这很正常，在死亡面前没人能真正做好准备，只能说，迫使你需要面对死亡的是泰山，亦或是鸿毛。

  求生是本能，就像婴儿天生就知道该藉由哭泣来获得世上第一口空气。

  如今威胁唐守生命的乃能沟通、有理智的人影，并非方才一看就对话无能的骷髅，他本能的想抓住一线生机。

  唐守挣扎着开口，“…仙…人…求求…放…我定…做…任何…事……报……答……”他咬着牙把整句话说完，原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没了，但没想那黑衣人影竟真的松了手。

  唐守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那人开口，“报答？”语调平平，虽是疑问句，可听起来更像陈述句。

  唐守仍没能缓过气，只能气喘吁吁的道，“哈…哈…但凭…但凭仙人所想…”

  那人沉默了会，才又道，“有一不解之事，若月十五前能获其解告知，便放汝一条生路。”

  唐守没空想连这人都不知的事会有多难，只想赶紧抓住这得之不易的机会，他迅速问道，“什…何事？”

  那人道，“汝将至一镇，寻出其不同寻常之处，将此处告知时便是汝离开此地之时。当记！汝只得三次机会，若三月过汝仍未寻出不寻常处，汝当知後果为何。”

  话毕，那人衣袖一佛，三个莹白的硬物便落入唐守手中。

  他一愣，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麽，眼前一黑，很快的就人事不知了。

***

  旭日东升

  意识逐渐恢复，唐守揉着额，从地上撑起身子。

  昨晚的山沟横亘在他身前，不知何时，他已到山沟上。

  掌中象徵三次机会的硬物在手中压了一晚，出了印子，唐守瞥了一眼，日光下那东西莹白温润，约有一个小指指节长，也不知是什麽做的。

  唐守边想边漫不经心的转身，只要那生命攸关的问题还搁在那儿，他就觉得什麽事都提不起劲。

  但即便是如此，当他转过身时，他还是华丽丽的、茫茫然的，愣住了。

  在他身後的是一个古色古香，应只存在於电视电影亦或是古代的，饱含江南水乡风格的，古代城镇。

  镇上显然是刚开始一天生计，还没热闹起来，但却明明白白的，是个活生生的城镇。

唐守惊呆了。

  呆了会，视线里忽地瞥见一个石碑，碑上有字，字体苍劲，，上书——

  十五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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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鄘风・君子偕老》

…鬒发如云，不屑髢也…：

…长发如云，不须假发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