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 9

云深不知处有一面镂空的墙，上面镌刻着自姑苏蓝氏创立以来的所有名士的生平事迹，而这一日，蓝启仁讲学的是姑苏蓝氏立家先祖蓝安的故事。

下学回寝室的路上，魏无羡意犹未尽，啧啧称奇：“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生不留尘……啧啧啧，真没想到，姑苏蓝氏这么盛产古板的地方，居然还会出蓝安这等痴情之人。”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蓝玉成，笑吟吟地说道：“说是盛产，倒也不尽然，至少还有一个蓝三公子与我很合得来，欸，说起来，蓝三公子，你家先祖既是如此深情之人，那你呢？你有没有心仪之人啊？”

“我？”蓝玉成没想到魏无羡会突然提到自己，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瞧他这副呆愣的模样，聂怀桑连忙打趣：“魏兄，你自己都说姑苏蓝氏盛产古板，玉成也是蓝家人，这方面，他八成还没开窍呢。”

蓝玉成睨他一眼，语气颇为坚定：“多把心思用在修行之上才是正事，谈情说爱的作甚？至少目前为止我没有心仪之人，或许……”

他思忖片刻，道：“或许日后有的可能性也不会太大。”

“话别说的这么绝啊，蓝三公子，”江澄道，“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况且，你比我们几个都要小好几岁，年纪尚小，自然不知情爱为何物。若是现在就懂了，被先生知道，指不定要说魏无羡又要玷染他的得意门生……”

“说话归说话，做什么要人身攻击？”魏无羡不满地反驳道。

聂怀桑并没有接魏无羡的话茬，倒是顺着江澄的前半句调侃蓝玉成道：“是啊，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唉，你瞧你这一副跟你二哥似的清心寡欲模样，真不知道日后该是怎样优秀的仙子，才能入得了我这玉成弟弟的眼哟。”

他的语气颇为担忧，就连魏无羡和江澄也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双双摇头。

“聂怀桑，你就会拿我开玩笑。”蓝玉成故作生气道，面上却不见一丝愠色。

三人见好就收，没一会儿又聊起别的话题，魏无羡和江澄日常斗嘴，蓝玉成和聂怀桑扯了几句课业之事，忽然江澄和魏无羡双双停下了动作，静静地望着前方。

蓝玉成和聂怀桑也因二人的安静而停下话题，顺着他们的视线往前方看去。

是几位结伴而行的世家弟子，走在最中间的是兰陵金氏送来的小公子——金子轩。

只听到有人问：“……说起来，子轩兄，你觉得世家之中，哪位仙子最优？”

有人笑着推他一下，揶揄道：“这个问题你就别问子轩兄了，他有婚约在身，自然会说是他的未婚妻啊！”

“果真？子轩兄居然已经有了未婚妻！”那位公子看上去似乎很惊讶，随后又八卦起来：“也不知会是哪家仙子，想必一定惊才艳艳吧？”

也不怪那人八卦，玄门百家之中，岐山温氏独占大头，其他家族若想壮大势力，强大实力，联姻便是最为快捷的办法，还能以此加深两个家族之间的羁绊。

说起来……蓝玉成垂眸，他倒是想起前几年蓝曦臣和蓝忘机先后出名，被世人称为“蓝氏双壁”，不少家族闻名前来拜访的事，那时他尚且年幼，跟着父亲和兄长一起接待过几位宗主，彼时那些叔叔伯伯看兄长们的眼神，他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说得好听是一睹尊容，切磋讨教。

说得过分些，便是为了给家中仙子求一门亲事，特意上门来物色女婿的。

早些时候，来拜访的家主倒是不少，但是青蘅君时常闭关，而偶尔帮忙处理事务的蓝启仁又有“固执古板”的名声在外，对此类毫无意义的往来，他向来毫不理会。

后来青蘅君闭关愈发频繁，蓝曦臣也开始接手家族事务，时时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无意义的事务他更是不放在心上，这样的态度，无形之中也让那些有心想和姑苏蓝氏攀亲的家族望而却步。

久而久之，抱着旖旎心思前来拜访的家族少了许多，如今更是没有家族有这样的心思了。

对于这个问题，金子轩并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不必再提。”

“什么叫‘不必再提’？”

魏无羡原本也是默不作声，抱着跟那几位公子一样的八卦之心，看看金子轩会如何回答，不过现在看来，金子轩的态度令魏无羡非常不满，回答也没达到他的预期。

他这话一出，引来不少同行之人的侧目。

金子轩大抵没想到会被人追问，遍寻声回头向他们几人看来，见说话之人是魏无羡，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不屑之意，嗤笑一声，语气颇为傲慢：“‘不必再提’，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

“字倒是不难理解，”魏无羡轻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只是不知道你对我师姐究竟有何不满？”

蓝玉成微微瞪眼，见他满脸疑惑，聂怀桑便稍稍凑近了些，在他耳边悄声解释：“听说金公子的未婚妻是云梦江氏江宗主的长女，江厌离。”

“江厌离？”蓝玉成轻声问。

聂怀桑颔首。

对于这位江厌离，蓝玉成多少有些印象，幼时他曾随父亲去某个家族参加过一次清谈会，在宴会上他远远地见到过一回。那位江姑娘长什么样，蓝玉成记不大清楚了，只依稀记得她眉眼间皆是温和，举手投足之间虽达不到姑苏蓝氏的标准，却谈得上得体，在一众群芳争艳的仙子之中，倒显得平平无奇，毫无过人之处。不过话虽如此，她却从始至终都待在自己的席位上，偶尔礼貌性地与其他仙子搭上一两句话，更多时候则是一副恬静模样。

至少蓝玉成每次不经意看过去，见到的就是那样一副场景。

魏无羡与金子轩仍旧争论不休，周围愈发嘈杂的声音将蓝玉成的思绪拉回现实，他一抬眸便瞧见江澄面色不虞地瞪着金子轩，下颚紧绷，那个眼神让他产生一种下一秒就要上前同金子轩打上三百回合的错觉。

“……你又以为自己有多优秀？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底气，还敢在这儿挑三拣四？”魏无羡并不给江澄任何发作的计划，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毫不客气地对金子轩说道。

“你师姐若是不满意，大可解了这门婚约，我反正是不稀罕！”金子轩似乎是被魏无羡的话气昏了头脑，脱口便是：“你若是稀罕你的好师姐，就同她父亲说，直接求娶了便是！反正他不是待你比他亲儿子还亲？！”

话音未落，魏无羡大步上前，怒不可遏地一拳迎了上去。

金子轩何曾被人这番对待过，二话不说便同魏无羡扭打在一起。

“哎！你们住手，云深不知处不可私自斗殴！”蓝玉成见状，连忙出声喝止，但那两人皆是红了眼，打得昏天黑地，谁也听不进他的话。

“玉成兄你别管，金子轩自己活该。”江澄冷眼旁观，毫无插手阻止之意。

“你别贸然上去，”聂怀桑拉住蓝玉成，道，“万一他们俩误伤了你怎么办？”

“你们俩说的什么话！”蓝玉成甩开聂怀桑的手，眉头紧蹙，焦急道：“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言罢，他挥袖甩出两张定身符，精准地贴在魏无羡和金子轩各自的肩胛骨上，二人一动不动，双双怒目圆睁，红着眼死死地瞪着对方，毫无往日世家公子的模样。

有人在二人起肢体冲突的时候就去寻了巡逻的门生过来，定身符刚一贴上，几个门生就恰好赶到。

瞧见蓝玉成冷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几人恭敬地行礼喊了一声“三公子”，便将魏无羡和金子轩分开，并把他们俩双双往兰室抬去，交由蓝启仁处置。没了热闹可看，人们作鸟兽散，纷纷离去，江澄和聂怀桑也跟着去了兰室。

后来的事蓝玉成便不知道了，有门生找到他，转告说先生让三公子去藏书阁温习功课，晚些时候他要抽查。不过最后蓝玉成在藏书阁待到快亥时也没见蓝启仁来，待到翌日上课，蓝玉成发现魏无羡并没有出现。

直到下课他才从江澄那儿得知，魏无羡和金子轩那一架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两大家族日积月累的恩怨所导致的，不过事情确实严重，昨日二人一被送到兰室，就被蓝启仁一封修书送到了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两大家族的宗主手中，江宗主连夜赶到云深不知处，昨夜就已经把魏无羡带回云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