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烟与人情味

那是个低头吸烟的男人。他用两个手指夹着烟，凑头过去吸一口，又眯着眼吐出烟圈。很奇怪，他明明站在暗处，她却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知道他马上便会用中指弹烟灰。

那人却没有。她这才发觉，他原来并未看清那人，她只是熟悉祁无忧弹烟的动作。

说起来，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在吸烟。那时他端着枪，站在南苏丹破败的医院检验科门后，屋外暴动的恐怖分子枪火连天，而他眯着眼，摘掉面罩，点起一支烟。

烟雾缭绕，她不由出声制止:“屋里还有小孩子，二手烟危害很大。”

许是她管的太宽，他淡淡扫了一眼，却还是掐了。

其实，生死攸关时，谁还在乎一支烟的危害呢？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近乎变态的恪守着某些可有可无的规则。

那时她刚加入人类基因工程组，随队来南苏丹采集基因样本。许是运气太差，计划中的2两千样本才完成一百时，他们所在的医院便被暴动分子定为袭击目标。

那时祁无忧还未从维和部队退役。他率突围小队顶着枪火冲进医院，破门而入的刹那，缩在她怀中的一个苏丹小男孩切切问她:“他们是来杀我们的吗？”

她刚想回答，他却径直走来，递上一块压缩饼干。

“我们是来救你的。”

他用纯正的苏丹语说，面罩下的眼睛弯了弯——他大概在笑。

后来她才知道，他虽已在南苏丹执勤一年，却只会那么几句苏丹语——“我会救你”，“别怕”，“跟我走”，诸如此类。他更习惯说母语，比如“我饿了，可以给我一些食物吗”。

这是他最常对她说的话。

那次暴动在两天后才被完全镇压。样本数目不足，领队不愿无功而返，军方索性让基因组暂住维和部队院内，以便在顺利提取样本的同时，确保这些国内精英的安全。

她被安排住进训练场边的平房。

祁无忧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这一点完美的体现在每日训练中，黄昏时分众人以散去抢饭，他却还要负责在跑个几公里。

往往那头他加训完毕，这头她炊烟刚起，人间烟火的香气勾搭他饥肠辘辘，他便会越过训练场来敲她的:“我饿了，尽些同胞情谊呗？”

她却迷惑，饿不难理解，群居动物的亲乡情结也有迹可循，只是这之间有何关系？

她困惑，便这样问了。他却哑然，半晌才低声说:“我的意思是，我想讨个吃的。”

她点点头，打开窗，又转身多盛了一碗饭。再回头时，他已从善如流的坐在了餐桌旁。

一顿饭吃的沉默，她食量不大，他风卷残云，惬意地眯起眼睛，餐后主动为她洗了难刷的碗。这点为他加分不少，也是日后她默许他蹭饭的主要原因。

不是没有问过他为何不去食堂。他低头点烟，吸了一口，才说:“大锅炖的菜，没有人情味。”

那时夕阳渐下，染的天边流云似红锦，而他逆着光，眉头微蹙，目光落在迢迢远方。

那神情太复杂，作为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她最终选择沉默，沉默的再给他一颗糖病，顺手扯掉他的烟。

——她扯他烟的习惯，原来始于那时。她回过神，不知为何想起了这些久远的事。

暗巷中的男人已吸完烟，踩灭烟头，打暗处走入路灯下。她凝神望去，那张脸平平无奇，与他毫无相似之处。

然而面貌可变，不是吗？仔细看，男人的鼻子若再低些，脸颊在瘦削些，便有三分像他了。也许他正执行着某个需要改头换面的秘密任务呢？她能想象出他拼命将自己吃胖的样子。

一不小心，思绪又飘远了。男人已经离开，她想了想，没跟上去，而是走入暗巷，捡起男人气下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