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在承恩殿外徘徊了大约要有小半个时辰，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来，随即猫了身子神情诡异的往殿内走。

承恩殿内所有的侍女在院子里一字排开，正殿的雕花木门紧闭着，永娘并阿渡站在正殿门口。我走近一点才发现，阿渡手里拿着一把金错刀，争着便要进殿去砍太子殿下的样子，只是永娘死死的拖住了她。

殿内传来一阵东西落地的声响，紧接着就是太子妃的一声叫嚷。李承…这个鄞字还没能出的了口，太子妃就噤了声，支吾了一番，大约是被太子殿下捂住了嘴。

抬眼去看，院子里的小侍女们不约而同的都红起了耳根子，我伸手摸了摸鼻子，悻悻然的站着，假作不见。永娘最先反应过神来，她挥手让满院的侍女都下去，她则转过身去收拾被抛了满地的桂花。大把大把的桂花洒在正殿门口，应当就是太子妃先前捧着的那一把。小小的花骨朵很是脆弱，只是被抛到地上，那些个朵儿便已经与枝干分离开了，永娘在地上捋了几把，却也只抓起来几根光秃秃的杈子。

我心下可惜那一顿桂花圆子。

永娘走下去刚不过两步，就立马被时安带着来的一众人马给围住了去路。

“时恩公公，这…这是作何啊？”永娘十分不解的问他。

时恩抄手站着，身后跟了五六个侍卫，一起抬着一棵不小的桂花树。

“太子殿下记挂太子妃，知道太子妃喜爱桂花，便命奴才带人将青阳殿的桂树移来。”

永娘依然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大约是被太子殿下这突如其来的做法惊到不行。

“若是觉得这些不够，奴才会命人从宫外选些好的桂树在承恩殿栽上，只是还要请太子妃等些时日。”

永娘忙不迭的应声，而后嘴里念念有词，“太子殿下这般关爱，太子妃一定欢喜。”

太子殿下这一波突然开窍打得我措不及防，半个时辰前，他还头头是道的把我和太子妃数落了一番，谁知道他回过头来连树都给挖过来了。

佩服，实在佩服。

时恩向我见了礼，随即领着人去寻合适的地儿栽下那棵桂树。我觉得种树不急，眼下最紧着的事该是…趁着树还没栽上，先捋下几把花来好做圆子吃。我赶紧上前去拦时恩，又一面叫上几个侍女去捋花。

永娘这边刚安了几分心，觉得太子殿下这下可算是有些回心转意了，嘴里又念叨几句苍天有眼。谁知正殿的门猛一下子被拉开了。太子妃气势汹汹的冲到门口，一面指着门一面拧头去瞪太子殿下，嘴里大喊，“李承鄞！你给我走！”

永娘这下子慌了神，抛了手里的枝桠，蹬蹬蹬的跑上前去。

“太子妃，发生何事啊？可不敢对太子殿下这般不敬。”

“永娘你别管。”太子妃气鼓鼓地回了一声，见着太子殿下依然好整以暇的坐在主位上不动不摇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还不走？”上前就要拉他。

永娘见了赶紧阻拦，可是她偏偏不是太子妃的对手。她只好扭了头去寻我。

我正乐呵呵地看着侍女们捋花呢，就听见永娘“苏大人苏大人”的喊，喊得几乎让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了。我连忙奔了过去。

哦，原来是太子妃在拉扯太子殿下。这，这，叫我干什么。我站在殿外，面无表情地眼神示意永娘，表示我不掺合。永娘极小声的向我嘟囔不行啊这是大不敬啊赶紧拉开太子妃啊啊啊啊啊啊。

我心想着不敬太子殿下的事太子妃做多了。这算什么，于是不搭理她。

意外的，太子殿下突然发了话。这一句话只叫人竖鸡皮疙瘩。

“无事，我与太子妃闺中打闹而已。”

闺中……打闹？？？我不说话，缩着头当鹌鹑。

太子殿下说完这话，一面去拉太子妃的手。太子妃一下子跳开，咋咋呼呼道。“谁跟你闺中打闹啊！李承鄞，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太子妃定定的看着我，“啊？闺中是什么意思啊？”

毫不意外的，太子殿下见太子妃眼神亮晶晶的看我，随即就给了我一记眼刀。

额这个这个…

“不是说做桂花圆子么，属下跟永娘去安排啦。”我试图挑开话题。“属下告退。”

我扯过永娘，赶紧就往门外走。可惜我一只脚将将要跨过门槛，太子殿下一句话又把我提溜了回去。

“站住。”

我把跨出去的一只脚收回来，转过身去，低着头。

“永娘去就行了。”太子殿下又一次把太子妃往回拉，想要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太子妃拍了他两下，没挣脱开，也就半推半的坐下了。太子殿下见状，勾起嘴角，看向我，语气倒是好了很多。

“我看你啊，这桂花圆子也不要吃了。”

“圆子不好克化的呀，你既身子刚好，便不要食用这些不好克化的东西了。”他眨眨眼，笑得阴险狡诈并不要脸。

最后，太子妃还是因为太子殿下要抢走她的第二碗桂花圆子而赶走了他。他气势汹汹的走的时候我正吃完了一大碗圆子并且靠在太子妃身边打饱嗝。他瞪我一眼，我回他一个虚假的微笑。

太子妃不顾永娘的劝阻争着吃下了第二碗桂花圆子，夜里躺在榻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直喊着肚子胀着。阿渡坐在榻板上，一下一下的给她揉着肚子，我伏在榻上同她谈天。

我给他讲小时候的裴照害羞腼腆活像个小女娃，亏得我一路引导将他引回正途。赵瑟瑟从小爱写字，有一次她惹着我，尽对我说些酸酸溜溜的话，嘲讽我没有女儿样子，我气极，抬手就把她刚写的墨迹未干的宣纸糊到了她脸上，她哭着回去找哥哥，结果我把她哥哥也打了一顿，兄妹俩一起哭着回家了。

太子妃听到这里嘿嘿嘿的笑了一声，“没想到阿昀你小时候就这么厉害。”

“那是。”我点点头，颇为认同，“我小时候可是小霸王。”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过那时候没什么女孩子同我一起，我不愿意和她们一起，和我一道的只有阿照和五皇子。”

“五皇子？”太子妃嘟囔了一声，“那不就是李承鄞。”

我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我想我大约有些不清醒了，兴许是困了。我捂住了脸，闷声说道，“五皇子和太子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他李承鄞？”太子妃扁扁嘴，似乎不大懂我的话。

“他…他以前…不这样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艰难的措了些词，试图为他说项。

太子妃却突然不搭话了。她翻了个身，头朝我凑过来。我扭头去看，阿渡已经趴在榻上睡着了。

“阿昀，你离开过上京么？”她悄声问我。

“离开过啊，我去过好多地方，江南，陇西，漠北…我都去过。”

“那…你肯定没去过我们西洲。”

“啊…那确实没有。”

“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去我们西洲看看…好…好美的。”她的声音越说越来，也越来越模糊，我扭头过去看她，她已经趴在榻上犯着迷糊了。

我心中一动，凑过去对着她耳朵说，等天气再凉一些了，我带你去骑马吧。

“好…好啊。”她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回答我，我猜她已经睡着了，可能并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可她很快又回我，“我…以前有一匹…小红马，我给它编了好多小辫子。”末了，她砸吧砸吧嘴，翻个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