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时时来探我,但大多不趁着我醒着的时候,将搜罗的各项吃食一律交给底下的人就走。他来过几次,我醒了之后,只看到琳琅满目的吃食,他却不见踪影,我便留了心眼,问清了他何时来,便特特地坐着等他。
到了傍晚,他果然提着食盒来了。他把食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悄声问了我的丫头小玉两句,有关我近日来饮食睡眠种种。稍停了一会儿,看样子便要走。
我急急的喊住了他。
“阿照。”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到我好像门神似的坐在了门槛上。他一下子眉头蹙了老高,预备开始说教。
“阿昀,你怎么就这样坐在门槛上,傍晚天凉,你这身子还没好,怎就坐在这当口吹风?”他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颇有一番责备的意思。
我不以为意,故作轻松的抻了抻裙摆,尽量没事人似的开口。
“等你啊。你这日日田螺姑娘似的来,倒要让旁人以为我阿爹阿娘全不给我吃食了。”我努努嘴,示意石桌上的食盒。
他站在那里,身子僵了僵,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哎呀哎呀。”我眯着眼略显嫌弃的对他摆手,“快别蹙着你那眉了,你的眉本就生得与他人不同,再一蹙,哎呀,我看看啊……”我假作苦思冥想状,“像什么呢……”最后恍然大悟似的抚掌,“活像个顶顶难缠的老头!”
他忽然面色难看起来。
我有意要将气氛活络起来,可惜他不给面子。他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一副担忧的模样,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
于是,我耐心的等着。
可他只是嘴唇翕动了两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隔了好半天,他才说上一句,“进屋去吧,外头风大。”
我暗自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裹紧,依言站起了身,就在我扭头即将进屋的时候,他忽然又叫住了我,“阿昀,你别怪他。”
裴照他是个老实心眼,我同他与太子殿下相识十数年,总角之后便算是长在一处。他把这份情谊看得比什么都重。
我背过身去。不愿意叫他为难。
“阿照,太子殿下……有他的考量,我……不会怪他的。”
“那你呢?”“你好么?”
我脚步一顿。定在原地,不愿意叫他瞧见我。许是在家里歇得久了,感春伤秋的多了,如今只要一丁点儿这样的话都要叫我酸了鼻头。彼时我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了,眼泪蓄满了眼眶,极力克制着不叫裴照觉察出异样来。
“我没有十分的好,可到底也不会再坏了。”
“放心吧,阿照。”
我径自进了内屋躺下,裴照在屋外站了一会儿,我听见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兀自走了。
我的身子好了一些,预备赶紧回去复职。实在是这几日赏花赏得不行了。家中的几位哥哥怕我闷在家里不好过,特意叫了几位嫂嫂陪我游玩赏花。几位嫂嫂很是称职,不光陪我赏花,还各式各样花儿的赏,不光赏,还要教我绣花。我日日对着绣布发愁,好几次我绣出一朵牡丹花来,我觉得很是像样,结果大嫂嫂端看了很久之后很认真的对我说,阿昀的绣工长进不少了,这云绣得也能瞧出模样了。我实在不是那块材料。
我挑了风和日丽的一日,同几位嫂嫂讲,我要回去复职了。她们觉得我还没有好全,不让我走。我预备来上一套剑法,好证明我已然大好,她们吓得不行,赶紧拉住了我,只说道,“好了好了,伤刚好,快别了。”
于是我得以成功逃脱几位嫂嫂的刺绣速成教习。
我回了承恩殿,还不忘带上这么多日里闲着扎的草蟋蟀。
太子妃还没有起身。我只好站在院子里同永娘谈着天。阿渡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我们,永娘说我病了一场,倒瘦了不少,还说,太子妃见到我身子好了回来一定十分开心。
只是我们还没等到太子妃起身,太子殿下就气势冲冲的进了承恩殿。看见我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过来,继而冷着脸拉开了雕花木门。
永娘感觉事情不妙,于是拉着我进去。
只见太子殿下一路冲到太子妃床前,一把把正在熟睡的太子妃拉起身来。
“你还睡的着啊!”
被太子殿下吼醒的太子妃自是十分茫然,反问他,“我为什么睡不着啊!”
“赵良娣吃了你送去的寿面上吐下泄,你安的什么心!”
太子妃被他说得发懵,我身边的永娘倒是慌乱起来。
“什么寿面啊?我才没让人给她送寿面呢!”
太子妃被太子殿下这顿没头没脑的责问搞得很不开心,立刻摆足了架势要和他吵上一架。几个来回之后,太子殿下顿时就落了下风。甩袖而去。
嗯,意料之中。
自从我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之后,几乎要为他精妙绝伦的演技拍手叫好。他这一通演下来,旁人不知道的,真要以为太子殿下如何如何宠妾灭妻,极其容不下太子妃了。只怕他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了这些个谎言,到时候叫太子妃如何信他?
我在心里腹诽他一通。
永娘见太子殿下离开,突然一把扑到地上,嘴里喊着:“太子妃,请赐婢子死罪。”
“那寿面,是婢子派人送去的。”
可怜永娘好心办错了事。赵瑟瑟抓住了这个机会,定然是要作起文章的。好在太子殿下不会被这些小伎俩骗到,他心中自然明镜一般。只是太子殿下此时少不得要假作责怪太子妃殿下,以安那赵瑟瑟的心。太子妃心中又没有这些个弯弯绕绕,只道是太子殿下真的没有脑子,一昧的信那赵瑟瑟。
果然。
太子妃一面让永娘起身,一面大骂太子殿下,“就他这脑子也配当太子殿下啊。”
我前面为他说的那些个好话算是白费了。
我宽慰了太子妃几句,太子妃气不过扭头就又睡下了。还叫嚣着,“我就是要睡觉,哼!谁管他的赵良娣,我没做的事就是没做过,我不但睡的着,还睡得香呢!”
太子妃真的有些小孩子心性,我苦笑不得。只好为她掖了掖被角,退出了内殿。
我刚退出内殿,扭头就见着时恩立在院子里。
见他出来,他上前对我作揖。
“大人,太子殿下请您去一趟。”
我依言到了丽正殿,太子殿下坐在案前看着奏疏。案几上燃着新的熏香,太子殿下的脸在一片烟雾之后显得高深莫测。
我一心一意的闻着香味,努力的想要辨认出是哪一种香。
“你身子好些了吧?”他在一片烟雾之后缓缓开口,我看他一副酝酿了半天遣词造句的样子,结果只说了一句极平常的话,实在有些好笑。
“属下好多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吴家…”
我赶紧打断他,“一切原也都是有定数的,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被我噎了一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吴家二郎的事我着实气了好一阵子,可是气过之后却也想开了,无论这个二郎今日娶的何人,他的心中始终是没有我的,我于他不过是个点头之交。何况他心有所属,若是强求日后少不了是一对怨偶,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每每想起,心中还是会有所触动。
我佯装轻松:“吴家二郎不过比旁人俊俏些罢了。有什么了不得,天底下俊俏的人多了去了。”
太子殿下毕竟有颗七窍玲珑心,他知道我这话是想要让这个话茬过去,不愿意让这十数年亲友般的情分都毁在这上面。于是接着我的话茬说下去,“是了。”
一时间,相顾无言。
我在心中思量了好一会儿,主动开口。
“太子殿下有没有想过,如今这般对太子妃做戏,日后若太子妃不信你的真心,你到时候又该如何?”
他的神情一下敛起,眉头蹙了起来。好半天又舒展开,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把我的一颗真心捧给她,她还有什么不信的?”
果然,同这个人讲这些是讲不通的。
我想着日后要想方设法的为他在太子妃那里讲一讲好话。可怜我领着侍卫的俸禄,操着红娘的心。
希望太子殿下也要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