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惺相惜

大家散开了，只是还在“热气腾腾”的地方，瞬间冷清下来。惟独断了腿的许二，以及齐景升扔在地上的金制小物，两人都没有理睬。所幸的是，打碎了许二双腿的石头，不算太大。这些年来，许二跋山涉水，倒也有一把力气，所以他忍着剧痛，把腿上的石头移开了。再从背上的竹盒中，取下前程中采来的一些草药，这才简单地包扎了那两条血肉模糊的腿

。处置完毕，许二不敢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生怕再有意外发生，只好强忍着疼痛，靠手爬着走了。暮云密布，夜色凄迷，偏偏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一场大雨。直到夜深人静，雨势丝毫不减，许二一直坚强的支撑着才没有晕倒，但终究还是迷路了。能轻易找到一个避雨的山崖，能找到一个寻常几息便能到达的距离，现在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幸好许二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最后，他成功地爬上了悬崖。不一会，浑身冰凉的雨水，加上渐渐地变凉的汗水，使他只得匆匆翻出一堆火来。费劲地扯来一些湿的枯草，可枯草太少，柴火又太湿，所以火苗总是一副会熄灭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痛快。许二稍稍沉思一下，从箱子里翻出一个油布包裹，里面是他这几年来在路上给林云儿写的信。

本来想在见面后当面告诉她的，毕竟这是林云儿当年离开时的嘱咐。可悲的是，许二这些年来一直赞不绝口的思念，此时除了用来生火取暖外，再也没有用了，留下更是令人揪心。许二将信逐个展开，只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将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随手丢进火里。火渐渐退了，青烟越来越浓。水不断地从湿柴的两端流出，像连珠一样滴进泥灰里。

在狭窄的山崖下，许二看着信的内容，回忆起当年在路上的欢乐和悲伤，心里更加难过。忽然有风吹入山崖，青烟与许二撞了个满怀。即刻，许二涕泗横流。信都化成灰了，干了不少的湿柴火都燃烧起来，许二后知后觉地觉得一阵钻心的痛。他咬着牙把包在腿上的布条拿开，再次清理了伤口，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拇指状的白石，刮去洒在腿上的一些石粉，然后用干净的布条，把伤口重新包扎起来。

石粉撒在伤口上，就像三春暖阳洒在身上一样，有一种暖暖的，痒痒的感觉，痛的感觉顿时就少了很多。谈到这块白石，那也是大有故事的。许二才刚刚记起这件事。那一年，家乡遭受水灾，不但庄家失落，房舍更被洪水冲毁。全镇的人都死了，到最后，父母带着他和年长他几岁的妹妹，一起逃出了大牢。灾难年，流寇四起，灾民便成为最弱势的生存对象。

缺衣少食，劳累交加，易子而食，劫匪横行，许二所在的逃亡队伍，也逃不过这一劫。有了父母的悉心照顾，许二和妹妹一路走来，虽然困难重重，但好歹还是活了下来。可以饶是他们躲过了饥寒交迫，却也躲不过那些突如其来的强盗。强盗抢劫了一次，先是许二的妹妹散了，父亲独自去找妹妹，可没几步，强盗就被强盗一刀砍倒在地。吓得许二愣在那儿，连哭都忘了，母亲见匪徒拿着刀，把许二拉进怀中，自己却被长刀砍断了半截脖子。当妈妈倒下的时候，她顺势用身体压住了小许二，这才让小许二逃脱了

。强盗们散开了。站在尸体堆里，许二的眼睛红红的，像地狱般地望着眼前，他知道这一家人已经不在了，心中悲痛不假，却总是流下半滴眼泪。取而代之的是这满地的尸体尸体，还有萦绕鼻腔的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使他第一次感到莫名的兴奋。与此同时，心无来由的生出了一股，想要去撕碎这满地的尸首，尝一尝那充满生机的心。

这时，一位跛脚的老夫子，突然出现在他身旁，把手放在头上。奇怪的是，当瘸腿的老夫子把手放在许二头上时，许二只觉得一阵暖流传遍全身，最后所有的暖流都汇合到心底，整个过程让他很享受。而且他那本已猩红的眼睛，此时竟渐渐变得清明，心中那股嗜血的兴奋，也随之消失了。许二颓然坐在地上，望着母亲的尸体，终于泪流满面。老人蹲下来，拍拍许二瘦削的肩膀，说：“别伤心，先把你爹娘埋在土里，好吗？”

得了提醒，许二就近刨了一个浅坑，把父母的尸首埋在一起。和以前走失的妹妹，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许二心里明白，姐姐多半是被匪徒给抓了，但也有可能是趁乱逃跑。他想要后者。整个过程中，瘸腿老夫子都在看着，适时地说：“你要找人，求我也没用。这个月，就算活下来了，也要多活两三天，”许二听了，哭了起来。

家里一贫如洗，从此只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下顿吃什么都成了问题，他怎能不害怕。您愿意跟随我吗？老夫子突然问道。他抬起头来，看到老人头发花白，穿着一件青衫，看上去很有名望，很像城里学堂里的老夫子，这时手中又多了一把戒尺，更象是戒尺。以前由于家里穷，所以许二去不起学堂，出于嫉妒和好奇，他到学堂外面偷看了几次，可被里面的小夫们取笑一次后，便再也没有去过。

现在，这条瘸腿老夫子的话，就像是一道光，给身处黑暗中的人许两个希望。许二没有犹豫，没有犹豫，跪下来行礼。但他见过，城里学堂老夫子收徒的，规矩早都记在心里，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跛脚的老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问：“怎么会有这个名字呢？”步履蹒跚的老夫子想了想，说：“以后你的大名就叫许云儒吧，跟我好好读一读，切不可懈怠。”

许二懵懵懂懂，也不知是哪两个字，只是觉得原来名字不好听。但既然是师父所赐，他也只能磕头谢恩。瘸腿老夫子又递给许二一把白色石块，说：“把它收起来，以后常带在身边，只要伤了，就刮点药粉敷上，千万别忘了。”许二见是石头，但也没有心生鄙视，反而欣喜地把它收起来，放在一边。只是觉得，师父的恩典不会差，自己收起来就是了。直到今天，他仍然视之如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