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春困【八】

“要是没有别的安排的话，跟我们回一趟宿舍吧。”

衣诵没什么意见，看上去不经过考虑便一点头，“好。”

“现在还没开始打算问我们点什么？”言鞘倒还对她的干脆略感意外，顺着人流出了阶梯教室的门，朝操场南侧的宿舍楼迈步走去。

“我就是来学习的。”衣诵说，“我对校园生存游戏没什么兴趣，也不想了解在开始前更多，但不可否认这很好玩。”

“好玩吗......”言鞘不置可否，思索间点了点头，“那你和沈渐应该会很聊得来。”

“她......？”

楼梯太窄，只能容下两人并排，衣诵和言鞘走在前面，她闻声看向身后的沈渐，女孩很明显听到了这句话，但没有任何反应，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反而还落落大方地笑了一笑。

衣诵将视线收了回来，问道：“她也会这么认为吗？”

“我没问过，你可以问问。”言鞘忍不住低头一笑，“不过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玩心挺大。”

“了解。”衣诵应声，爬楼间也没闲着，又提出了第二个疑问：“这几天......你们还会继续上课吗？”

言鞘知道她抛出的问题会愈发深入，但进行到这一步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如实回答：“我没想过。”

“？”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脚步不停说到这里，三人已经爬上了三楼，言鞘推开右手第一个宿舍的门，随后让到一边，在衣诵看过来的诧异目光中解释道：“我没什么必需品，你们看着收拾吧。”

“......我今天只是来报道，没带生活用品。你是说，”衣诵靠着门框，双手插进裤兜里，她比言鞘还高上一些，在女寝都怀疑会不会被赶出去，“接下来，你们不打算住宿舍？”

沈渐在寝室里遥遥替言鞘回答：“是的呀，集体行动无疑会稳妥得多。亲身试验，多于二十人的团队一次性被团灭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四点三，我们应该团灭不了。”

“应该？”衣诵转头望向弯腰站在书桌旁的沈渐，“百分之一也不行啊。”

“说得漂亮，你的这种精神我很欣赏！够热血！”沈渐偏过头冲她眨了眨眼，“所以让班长跟你聊吧，我累了。”

没看出来。

言鞘按了按鼻翼，处在走廊与房间的交界处，她不再是不久前讲台上饱含热情的状态，声音低了下来，也略圆润了几分，“我跟沈渐的打算应该是一样的，首先，八天让所有人熬着不睡觉不现实，就算我们能熬得住，也不可能让大家跟着一直不休息，宿舍向来是个容易闹鬼的地方，空间又小，还在高层，容易出现坠楼等突发事件，而且并不是只有我们这些游戏参与者在，这里边儿可以容鬼操纵的地方太多，待在宿舍我们自己都放不下心。”

“这么看下来，位于一层、相对独立、且能够容纳一百六十人、同时在我们手里能有一定控制权的阶梯教室实在是个最优选择了，我们不忍心放过。接下来的八天里，基本洗漱什么的当然可以回宿舍，但过夜这一项艰巨任务，我们初步敲定的是集体行动。”

衣诵沉默了两秒，问：“你们有考虑过会有人有裸睡的习惯吗？”

“......”言鞘也沉默了，“你有？”

“没有......我们双方的信息似乎不对等。”衣诵轻声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次的游戏内容的？”

沈渐和言鞘一远一近同时答道：“和你一样。”

“......那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不需要啊。”言鞘诧异的看着她，“我的想法和沈渐基本上是一样的，学尘还有班里其他人一直熟悉我们的风格，你加入的那个班是第一次。我们事先都不知道规则和内容的，就算尹老师想让我们知道......”

沈渐说：“我也不会同意。”

“对啊，那样还有什么意思。”

“......”衣诵沉思片刻，“好，那我跟你们玩玩。”

“好耶，成功打入四班一名卧底，不过还是......”以防雨天或起雾，沈渐最后把通了两小时风的窗户合到底，将窗帘拉到最边缘，往门口的方向走了过来，“不好意思呀。”

衣诵靠着门框，略抬起头，看向她，“什么？”

沈渐眉眼一弯的笑了，“你这刚来还不到一天，就撞上这档子事儿，还得被迫冒这么大险陪我们玩，不好意思呀。”

“害，这有什么可冒险的，我们普通人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不守规矩的人高空坠物当场砸死，这不过是个提前说好了会死人的游戏，照你这么说，战争、天灾、毒品，哪个不比这冒险？”衣诵摇着头笑了笑，“我来都来了，还怕客场作战？”

“也是。”

沈渐站在走廊里，反手合上门，视线透过细微的缝隙最后一次落入房间内。

她的声音听来遥远，如同隔着厚厚的一层磨砂玻璃，却又异常清晰：“活着，就是最大的冒险。”

走廊边上刚好有扇窗户，清晨的光线照了进来，染上几分尘埃，映得衣诵的眼睛也亮了几分，“你句话，我......”

楼下在这时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叫喊，猛然打断了她的话：“喂！！”

无需多说什么。言鞘抬眼望了过来，沈渐和她有一瞬的对视，随即向前一步拉开窗户往下扫了一眼。

楼下站着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女生低着头抱着手臂看不清表情，另一个男生目光中带着急切，看到窗户被拉开后激动不已，仰头又喊了一遍：“喂！一班的班长在吗？！”

两个人都不是一班的。

沈渐看了一眼言鞘，回道：“她在，你说。”

楼下的男生肢体语言已经略显凌乱，沈渐怕他立时间表达不清，引导着问了一句：“没事别怕，有什么严重的事儿吗？”

“......我们、我们班有人死了——！！”

“......”够严重的。言鞘对沈渐说：“跟他说，我们马上下去，尽量待在原地别动。”

“了解。”沈渐紧接着朝下复述了一遍言鞘的话，看到自己都手足无措的男生拍了拍旁边女生的肩膀，忙不迭地在原地猛点头，便顺手拉上了窗户。

走廊内，衣诵淡淡的把话说完：“......我刚刚不赞同，现在赞同了。”

“风险大吧。”沈渐挥了挥手示意她跟着言鞘向楼下跑去，“你好端端躺在宿舍床上正闭目养神着，欸——有人在楼下喊你的名字跟你汇报他们班又死了几个人，还忒大声，够不够冒险？”

短短几秒的时间，言鞘已经冲下了二楼，不忘回头冲她俩喊道：“衣诵跟我一起，沈渐去叫李知闲，顺带在班群里说一声，把班里人都叫到这儿来。”

“好嘞！”沈渐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二楼的楼梯边缘，“你们多保重！”

“哎呀......”在原地缓了缓神后，她不由得砸了砸嘴，“自己没多久前刚义正辞严地说完三人以上一起行动，这立刻就亲手给拆了，知道你担心新来的那学生让她跟你待一块......”

最近阴雨天，走廊内灯光通亮，仍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压抑，沈渐扫视着周围，揉了揉眼角，“就不能担心担心我吗。”

九中的装修基本上是一个风格，如果不提前说的话，把宿舍楼的二层认成教学楼的地下室也是不成问题的。保洁做得很好，墙面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尘不染，雪白连成一片，延伸至没有尽头的远方。

为了以防万一，李知闲在她们慷慨激昂的演讲的时候就整理出了四班人名单和寄宿生对应的寝室，沈渐走到他自己的寝室前，敲了两下门后在原地站定。

“睡什么睡！起来嗨......不是，出来吧李哥！出事儿了！”

衣诵不无担忧的看了二楼那个清瘦的背影一眼，问道：“这样不会有事？”

言鞘回答道：“你别看沈渐细胳膊细腿的，其实很能打的，就算你们班长嫌她喊得太大声推开门揍她，她也吃不了亏......”

“......不是。”衣诵跟着言鞘先是连上两楼，没间隔两分钟就又原路跑下二楼，也还没有喘不上气来，她重新斟酌了一下措辞：“她确认不会打扰到无关的人？”

“这个啊......”言鞘点了点头，“你觉得我们在玩这种游戏，是整个学校都知道的吗？”

衣诵选择不回答她的问题了：“你直接说吧。”

两个人跑过一楼狭长的楼道，从最靠东的侧门出了宿舍楼，言鞘在原地喘了口气，“如果整个学校都知道，那就没必要顾虑。如果有人不知道，那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那我是不是该庆幸我知道？”衣诵也没闲着，朝她们来时的那个方向一指：“那边。”

能看到原先在楼下叫喊的两个人站在那边，男生朝出来的她们拼命挥着手，嘴里不知道在冲她们喊着些什么。距离似乎有点远，远到听不清一个人尽全力的呼喊。

言鞘没急着回答些什么，也冲那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已经来了。

衣诵就跟在她身后，看着远处的景物由小至大，似是突发奇想地问道：“会不会我们跑到那边的过程中，那两个人也死了？”

言鞘一个趔趄。

衣诵扶稳她：“对不起。”

“没事......没事。”言鞘连忙摆手，“我只是一瞬间幻视了......为什么沈渐都不在了还有个人无数次在身后提醒着我我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啊，跑步都能摔一跤......”

衣诵执着的道歉：“我错了。”

远处还在挥着手的男生：“？”

“啊不等等，我们先过去再......”言鞘话说一半忽然顿了一顿，耳边传来叮咚一声响，她掏出手机滑走弹窗，飞速点进班级群，只来得及看到沈渐发了一条消息。

言鞘没去看内容，立刻将那条消息设为群待办，随后将手机塞回兜里，再次迈步向那两名学生跑了过去。

她听到衣诵问她：“你很清楚她发的什么？”

言鞘没有经过思考，肯定道：“我知道。”

还能是什么啊，开篇一句兄弟萌别来无恙，然后直入主题让所有人到宿舍楼前集合，看到建筑物边缘人流中最显眼的那几个人就赶紧跟上去一块行动之类的......

她不由自主的揣测着沈渐的消息里会具体编辑些什么，疾跑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停在了二人身边。

“你们......”

言鞘的话音有轻微的凝滞。

衣诵落后于她两步，看她停在了原地却不说话，微微凑近问道：“怎么......”

“衣诵......等等。”言鞘向旁边撤了一步挡住她的视线，伸小臂架住了她的肘关节，“你帮我个忙。”

她指了指在她们跑过来期间已经逐渐聚集在宿舍楼东侧门的人堆，温声道：“麻烦你帮我把他们带过来，拜托了。”

“......”衣诵转过了身，“好的。”

言鞘目送着她走出五米远，回身看向那两个人。

女生留着齐耳短发，清秀可爱的一张脸被此刻四散凌乱的头发遮得七七八八，已经双腿打颤，却还强撑着站立，冷汗打湿了刘海儿粘在额上。

一旁的男生也没好到哪去，面色白得不像人，缓缓抬起的手臂划出一道弧线，语言简练的不剩下任何称呼，“......那儿。”

宿舍楼墙壁上窗户外的防盗栏总是挂满了东西，不知道是初一哪个小孩儿搁仨衣架上晾的被单遮住了从左侧跑来的人的视线，言鞘看着他手指指的方向，再一次看了过去。

地面上摆着一个没有了头颅的肩膀。

四周散落着他的四肢、头颅、还有上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