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桑梓【十】

沈渐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桑落时的场景。

跟她和言鞘第一次见面的缘由简直完全相反。

去年九月份开学那天还没来得及正式排座位，完全按身高印象坐的，开学典礼结束后尹言随手点了后排四个同学留下来值日。

当时被抽中的幸运儿就是穆青，许云初，沈渐跟桑落。

沈渐和言鞘的相遇始于孽缘和勤奋——俩人都来的太早了。

沈渐和桑落的相遇就完全是孽缘了——桑落中途还迟到了。

穆青和许云初理所当然的扫地拖地去了，沈渐黑板擦到一半水不够，拿着水盆去厕所打水，水龙头都打开了忽然发现点四个人怎么少了个人干活。

......九中声名太差，就有人赶在新生入学这天趁虚而入妄图绑架学生？

因为实在是担心同学的人身安危，沈渐一盆水还没打完，就毫不掩饰的冲进了教室。

她一向是这个风风火火又自顾自行的性子，穆青和许云初从这开学第一天就认识到了。

两人苕帚都举起来了，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彰显着一行字：“沈渐才刚出去打水没二十秒，你手上连盆都没有，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沈渐看懂了后十分嚣张的摆了摆手，也不打算解释，从容不迫又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下教室，然后在教室靠墙那一排最后一张桌子上发现了她那个在她脑海里多灾多难还差点被人妄图绑架的同学。

那应该是个女生，留着一头坐着能垂到地上的长发，穿着一件黑色的帽衫，正趴在桌上，脸完全埋进自己臂弯里。

沈渐长舒一口气，丝毫不觉得尴尬——虚惊一场啊。

看来九中的名声也没那么差嘛，学生都还活的好好的。

这个念头一起，这所初来乍到的新学校在沈渐心中的形象便高大了起来。

似乎是听到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那个没穿校服的女生身形微微动了动，从桌上坐起了身。

下颌线漂亮又清瘦，却完全没有脆弱之感，像是被哪个雕刻家揉合着血肉倾心雕凿的艺术品，留着刘海，散乱的发丝从额前耳际落了下来，又比艺术品多了几丝微不可察的人气。

美中不足的这人型艺术品只能看到半张脸，上半张脸上蒙了层白布，上下两端还是淡淡的月白色，衬得这人越发清冷。

沈渐有时候会想，那下面到底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一定是因为这双眼睛长得太好看了怕人看了神魂颠倒不可自拔昏迷不醒才蒙起来的！

沈渐径直从走廊过道走到她座位边上，一尘不染的鞋底丝毫没有对穆青和许云初的劳动成果进行破坏。

那女生的眼睛没露出来，但沈渐感受到了一个“看”的动作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的目光微微偏向女生桌边那一摞新发的教材上，0.3mm的笔迹写成的名字凌厉且清逸，带着一点自然的连笔，放肆张扬又不乏收放自如的内敛。

桑落。

沈渐自顾自的轻声道：“不知桑落酒，今岁与谁倾。”

似乎是听到了这话，桑落从座位上动作幅度极小的站了起来，她和沈渐身高相仿，甚至比沈渐还稍微高上一点，十分恰好的对上了眼前人的目光。

沈渐突兀的觉得不管这人是因为什么蒙眼睛，反正她一定不是个瞎的。

“不知桑落酒，明年与谁倾。”

沈渐又不知所谓的轻叹一声，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桑落。

她第二次见到桑落，是在第二天，九月二号。

去年的九月一号不碰巧是个周六，出于时间原因，到校的人终归不全，正式开始上课的日子九月三号又是个周一，九中人再怎么不务正业，也不能用工作日来自我介绍。

所以夹在中间的周日便成了高一一班同学自作主张在班级教室搞的小型会面party。

也不算自作主张，这件事尹言是默许的。

到场的有二十个人左右，几乎都是方便的寄宿生，出乎意料的，组织人不是言鞘这个班长。

一开始提出来并且和学校保洁阿姨跟保安大爷进行交涉的是陈尘，听人饭后闲聊过几句说他是从上一届高一，也就是现在这一届高二下来的学生。

是不是留级说不准，因为单论成绩，他属于那种别人家的学生，几乎次次都是班级第一，十有八九年级第一也是他。

留级既然不是因为成绩，这种玩意也不可能是自己心血来潮退下来的吧。

班里最可靠的说法是他曾经勇敢揭秘了九中的什么可怖阴谋，导致学校忍痛处罚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还留着在校观察以免在外造成影响。

这个可靠的猜测瞬间席卷全班乃至全年级，至使高一年级开始同仇敌忾对抗九中，甚至陈尘每次跟班内同学聊天都感觉对面人眼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怜悯，有心疼，有质疑，有愤懑，有悔恨......

那眼神过于复杂，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眼角膜出现在空气中，以至于陈尘有段时间都在想自己身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比如得了绝症之类的。

但这个可靠的猜测也有很微弱的不合理之处，因为陈尘跟在校老师丝毫没有什么矛盾，甚至相处的过分和谐。

他是数学课代表，把自己的数学作业给班里交不上作业的同学抄，美其名曰：课代表的责任是收齐作业，没有要求手段，既然收不齐要被骂，那只能另辟蹊径了。

数学老师言语不能。

这其实还好，哪个学生中学时代没抄过几次作业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创伤，没必要因为一次作业就探究导致学生没时间没精力写作业的家庭背景或心理问题。

陈尘比班里同学普遍大上一岁，带一副眼镜，五官生的温和没什么棱角，全身上下都在演绎“学霸”这个带着点刻板色彩的词。

但一般的学霸是不会留长发的，陈尘就不是一般的学霸，他自述从上高中就没去剪过头发，此时如果散下来估计能垂到肩膀，偶尔会在脑后比较低的位置扎起来。

由于挺瘦也挺高，身高逼近一米八，坐最后一排，是最后一排最显眼的那个位置。

高一一班是5x8的座位，三十九个人，那个典型的主角位置“后排靠窗的位置”是空出来的，五组八排。

陈尘就坐在第三组最后一排，某次数学课老师下台溜达时就看到他插着耳机，边上手机屏幕还亮着。

其实如果这是在玩游戏，听音乐，听有声书和广播剧都还好解释，但数学老师竟然发现他在练英语听力。

数学老师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来自班主任的挑衅。

好家伙，这家伙不仅是数学课代表还是学委，居然在课堂上当场使用电子产品，还干与课堂无关的事。

数学老师一拍板，宣言道“我应该替你家里人给你一场爱的教育”，然后让陈尘上黑板解题。

陈尘就拿着手机上了讲台，为了避免别有用心的人认为是作弊，还把手机里的英语听力开了外放，边听边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笔走龙蛇，一心二用，听力做完后题也做完了。

按照正常的套路，故事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或许还能来一套“老师发现这解法是高考/大学/考验/读博才能用到的，向学生虚心请教，学生最后成了老师的老师”这种离谱剧情，但现实比剧情更离谱。

九中的老师岂能是凡人？看这题解的那叫一个不同凡响就开始跟陈尘互相探讨了几个点，一来二去两个人在课堂上慷慨激昂的讨论起了题目，十个解法不够，两人不相上下，最后追根溯源谈到了“万物皆数”上，这次论道引得天地异象，九中附近铁树开花，枯木重生。

班内同学言语不能。

这或许就是这个该死的人为什么还能稳坐学委和数学课代表的原因吧。

学霸都请去死一死啦！这种不正常的学霸更要去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