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还这天下一个清明。”
……
……
“我张筱宁,愿下一世再无情缘,孤独终老。”
是她先行结下这段孽缘,也是她亲手埋葬了痴恋。
红砖绿瓦,亭台楼阁,终究是败于纷争,败于厮杀不断的战场,败于不同的时代,败于世态。
康朝与和朝,敌对了近百年,终于要在她张筱宁亡故时了结。
如果有来世,愿再无欺凌,无杂言,无世俗,无纷争,只有和平与安乐。
……
……
康雍十二年,一个年方二一的年轻皇帝领导的和国突然间就由弱转强,攻下了多个国家,最终将目光放在了勉强算得能与之抗衡的康朝上。
于是这近三十年来,康朝与和朝处于一直水火之中。
康雍四十五年,和国正式向康朝发动攻击,政绩平平的康朝上下瞬间慌乱不已。
康雍四十九年,康朝灭亡,和朝建立。
和初一年到此时,一直在彻查康朝留下来的遗臣与支持者。
和初七年,和初祖亡故,有二又五的和文帝继位。
于是,这本是姓张的天下改姓了高。
……
……
“冬风瑟,亭院带霜寒……”
霏雨连天侵客路,
重云遮月掩南山。
无处道悲欢。
残夜静,独卧不成眠。
凭阁听窗伤旧事,
举杯随念抹心弦。
“归梦,几时全……”
一曲康氏宫词,一段不尽往事,皆由道与君。
……
……
“你是康朝唯一的遗女,定不能忘却康朝受过的耻辱啊……”
张筱宁的养父,康朝的宰相,总是这么跟她说。
她在小的时候,就被蒙上了家国仇恨,像是轻纱,虚无缥缈空名不实,又像是一系铃铛,在她走到哪里都无法甩开,还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还小,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只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应该听养父的话,把养父让自己做的事情做好。
养父说:“你是遗女这件事万万不可让他人知道,否则会为你找来杀身之祸,而我的身份又太过于显眼,唯有扮成男子……”
于是她身体力行地把自己变成一个男子的模样。
永远是扎发髻,绝不散头发——这是康朝每一个男子都默认的事。
她还习得一身好武艺,多年下来除了剑,倒是把皮鞭这样本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武器用得绝妙。
久而久之,她在岁月之间凭借着一身好武功和豪迈的性子掩盖住了女子般的身材,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像一名男子。
她从不曾忘记自己也是一名女子,可在这之前她更明白——
她是康朝唯一的遗子。
正如歌谣唱的一般,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国破山河在,国破山何在?
……
……
文治三年末。
她张筱宁在正值豆蔻年华的年纪,参了军。
目的很显然——参军,入朝廷,岂不是更方便在不然中推翻他高氏和朝。
她张筱宁懒得掩饰自己的野心。
“姓名。”
“丁堰。”
自然是化名,谁人不知张氏天下的遗女叫做张筱宁呢。
“有无文化?”
“略识一二。”
“抬头。”
……
“哟,这军营中竟还有样貌如此清秀的男子……”
“活像个女的,哈哈哈……”
张筱宁对此只是蓦然一笑,紧接着在训练场上以一人之力败了三个将领的考验。
笑话,谁人不知康朝人善武,她张筱宁身为康朝遗子又怎差的了?
若非当年以计谋败于人,他和朝也未必能打赢。
“在下丁堰武艺不精,还望诸位将领多多包涵。”
张筱宁看着三个小有名气的将领有些狼狈的样子,不禁讥笑了下。
怪好玩的。
……
……
“文帝,按祖上传下的规矩,此时您应该亲面新兵给予检查。”
“是了。”
站在身旁的侍卫善意地提醒了下,但心里却愈发紧张——他部下招的新兵,才训练三个月之久,谁敢肯定成效如何。
和初祖可是因为新兵不善武而大大惩罚了一大波被牵扯到训练新兵的官员——得亏他主子还是一个算是好说话的人物。
“那就,初五去面见他们吧。”
他温柔的笑了笑,似乎看出来侍卫的紧张,语气带了点调侃——
“许侍卫,在下自然是相信你手下带出的新兵哦~”
他看着身边的人脸羞得通红,轻轻勾起一抹笑。
……
……
“圣上驾到——”
正是初五。
张筱宁看着龙袍加身的和文帝,默默勾起了一抹讥笑。
和文帝,长得真好看,眉眼弯弯的。
可惜了,这么好看一个人偏偏姓高呢。
……
……
新兵需在皇帝面前与侍卫将领比试。
在千余人的队伍里挑一些人接受比试,谁知道谁会被选中。
张筱宁莫名其妙地成了那些个幸运儿之一——明明她也没想过。
但仔细想,这样也好——正好方便日后的打算不是嘛。
她敢很自信地说,将领从来不是她的对手——毕竟是凭借家室混过来的。
“丁堰,年二一,给陛下请安。”
毫无疑问胜了比试的张筱宁语气坦然,举止得体地给坐在中间的人请了安。
龙椅上那人也只是带了些笑意,轻启薄唇:
“见公子如此武艺高强,不知是否赏脸与在下比试一番?”
张筱宁承认她有被这些话震惊——一个皇帝称她为公子,自称在下,还亲自请求自己“赏脸”与其比试。
她也同时在心里嘲讽了一番——看起来就像个文弱书生的和文帝,能比的过她?
于是她应了下。
……
……
张筱宁第一次感觉,她完完全全低估了面前与她比试的人。
和文帝真是个极善武的人。
开始还能感受到,那皇帝的只守不攻,后待她身为女性逐渐有些脱了力,那人轻轻三两招就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身为女子,与男子的体力差就逐渐显露。
突然一冒失,她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圣上的剑架上了她的脖子,她意识到,她输了。
随后,那人把剑收了回,扶起了她。
“陛下神勇,鄙人自愧不如。”
是个厉害的角色,真是令人意外。
“方才一试觉知公子果真是武艺过人……那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到御前来协助在下呢?”
张筱宁有些楞。
她感觉,这位和文帝,跟她想象中差了太多——也不知为何。
不过,他既然提出来了,多了一个诛灭高氏的机会,谁会不要呢?
“丁某谢陛下隆恩。”
——“可悲的人啊,被可悲的身份迷失了双眼……”
……
……
进宫的第一天。
这和文帝,真是跟想象中的差了太多——张筱宁看着这一切,如是想着。
话本子上都写着,每一个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后宫里的妻妾数以千计,但唯独这和文帝——可真是好玩。
上位三年,后宫佳丽三千是一个没看见,唯一碰到的一路女劵的居然只有一个太后领的一路人。
张筱宁还有听说,当今和文帝的后宫只有谂妃娘娘一人。
可真是一个醉心于朝政的人——不愧为街边百姓力赞这位和文帝呢。
宫里红墙绿瓦,该有的建筑还是什么都没落下。唯独这人却不见几个,也不像话本子里写的什么见了面就是一通冷嘲热讽的。
清净的不像个皇宫。
内庭离门口不远,只有小一段距离,他们很快就到了皇帝的办公之处。
“丁公子,到了。”
那许侍卫也跟和文帝一般,对于一个刚入宫的新人也尊称公子——也不知为何。
“许侍卫,在下有一事些许不解……”
好奇终究是战胜了宫廷的规矩——反正这里又不是内庭大殿,问一问也无妨。
“何事?”
“大和朝为何尊贵之人要称一卑贱之人尊称?”
许侍卫笑了笑,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一笑——“因为当今圣上,正是和文帝。”
“嗯?”
“和文帝说,那些称呼太麻烦又太区分等级了,他嫌不自在,久而久之成为皇帝他也改不过来了。”
张筱宁忍不住了笑意,噗嗤一下忍不住笑了,“看来当今这位是个有趣的圣上呢。”
怪可爱的。
……
……
张筱宁进了殿,站在大堂之上,不觉有些紧张,又被转瞬即逝的情感微微替代了一些。
“在下姓高,单字一个杨,今日有丁公子的加入真是令在下欣喜万分。”
又听到了在下二字,想到了刚刚的谈话,张筱宁还是没忍住抿了下唇角,把溢出一半的笑意咽了回去。
“卑职丁堰,谢陛下隆恩。”
“那……你下下去吧,一会儿深统管会对你进行一个安排,请公子先回去收拾好东西。”
“是。”
嘴角的上扬终于是在迈出殿门那一刻再也藏不住,不知是感慨这和文帝可爱呢,还是如何。
可是,面对这样的人,下手还是得下手。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位置,那就找个机会,一刀两断再打个幌子罢了。
只可惜了和文帝,挺有趣一个人。
……
……
和文帝可真是一个胆大无比的人。
对一个对于整个和朝来说极为重要的信息,也敢让她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小侍卫去送达消息。
这莫非是最大的错误——他高杨如若有朝一日知晓了这一切,想必会恨的面目全非吧,毕竟她不是丁堰,她可是张筱宁,康朝的遗子。
她时刻都不曾忘记,她是康朝的遗子,她应下来皇宫是为什么。
于是她把自己手里掌握的重要信息全都以书信传了出去,一封又一封。
……
从文治三年末到文治五年初,她一封不差地把自己掌握的所有都传到了养父那里,她也闻得养父架起了康朝遗留下的一帮人,在暗中策划着谋反,预备有朝一日打个措手不及。
只是高杨——也可以说是和文帝——真是可惜。
张筱宁不得不承认,高杨是他遇到的极有趣的人,不比那些古往今来严肃刻板的皇帝。
和朝在他的统领下,也是个经济发达,粮仓颇丰,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门不闭户。
朝政不言,人也是温柔有趣的一个。
但待到我大康朝的队伍起来了,高杨依旧会在不知哪一天就被她所暗杀。
怎么就生在了帝王家,可惜了不是。
……
……
“丁侍卫请留步!”
张筱宁停下了脚步——是谂妃娘娘的声音。
“不如,来宫中一叙?”
“卑职听谂妃娘娘的。”
进了未央宫宫门,关上大门,里屋门一关,谂妃——唯一一个后宫佳丽,也是宫内唯一一个晓得丁堰为女子的人和张筱宁,两个人就唠起了嗑。
“诶丁书乔啊说真的这宫里有没有你看上的哪路公子?”
“我的谂妃娘娘啊,我在宫中毕竟是名男子的身份……”
“那可不一定有没有欣赏的哪家公子啊,万一圣上看在你平日的功劳将功补过了你曾经为了维护年老父母而代父从军到现在发展成了这样的事……”
丁书乔,代父从军,只不过是她张筱宁为了掩盖在谂妃那里的又一个说法罢了。
她听着自己编下的谎言被这么说出来,心里也是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若真被发现了,是这样倒好呢。
“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
张筱宁盯着谂妃的脸上出现一抹戏谑的神情,直觉告诉她谂妃又开始八卦了。
“你喜欢当今圣上?”
“没必要啊喂,那谂妃娘娘咋不说说怎么跟心上与之情投意合的许侍卫双宿双飞……”
张筱宁看着脸皮子逐渐肉眼变红的谂妃,眼底生出一种不明的情感。
她不该喜欢上高杨,也不能。
但她真的可以与自己心爱的人双宿双飞。
如若说,许侍卫和谂妃是来日方长后会有期,那么她和高杨注定是来日未必方长,后会也许无期。
这不一样。
她谂妃——苏知遇是被家势所迫入的宫从了妃,不然就要被嫁到她根本不想嫁到的地方,高杨也知道这一切索性成人之美把她纳为妃,在暗地里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他们可谓是真,郎有情妾有意。
而她丁侍卫,张筱宁,注定是不成。
只因她是康朝遗女。
这次再不是遗子,是遗女。
她肩负整个康朝,而他是和朝的皇帝。
尽管再谈什么所谓的“郎有情,妾有意”,又如何呢?
她发自内心的笑了,是苦笑。
……
……
张筱宁从来都不明白她对高杨到底是不是爱,她只知道,她觉得高杨很好。
而现在这个结果又是那么的不切实际——知道不知道又如何呢,她注定无法爱上他,她注定不能和他在一起。
向窗外望一望——下雨了,茜纱窗框出一副雨景图。
眼睛有些酸涩。
……
……
“丁公子~”
慵懒的声线充斥在耳边,是高杨的声音。
“在下好乏啊……不知公子是否能赏脸陪在下去御花园逛逛呢?”
高杨,当皇帝这么久了说话还是乱用称呼。张筱宁不禁浅笑出声。
“诶呀笑什么嘛……诶你去嘛?”
“陛下盛情,自当难以拒绝。”
话语怪正经的,却在语气上沾染一丝调侃。
张筱宁跟着高杨到了御花园。
“莲乃花中君子,海棠花内神仙;
国色天香,乃牡丹之富贵;冰肌玉骨,乃梅萼之清奇。
兰为王者之香,菊同隐逸之士;
竹称君子,松号大夫。”
真乃美景配美人——看着高杨的张筱宁如是想。
“丁书乔——”
张筱宁的脚步微微顿了下。
“我知道你是女子。”
“从一开始就知道。”
高杨一只手抓住张筱宁纤细的左手腕,像是怕她跑掉一般,让人无法挣扎开——
“可能是因为……你没有喉结。”
张筱宁的手腕被抓着,脸上带了些绯红色,正欲跑开,却被大力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别躲……”
“其实,我很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含情的眼眸怪亮的,纯粹地不像宫墙柳下长大的人。
“你……”
高杨看着眼色黯淡下来的张筱宁,心已了然,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先别急着拒绝我嘛,不如陪在下小酌几杯在拒绝……”
“高杨。”
“恕臣无礼肆意称呼君主——你知道吗,关于我。”
“臣,注定与陛下在一起,原因现在陛下必不可能知晓,但终有一天会明白。”
“不如,一齐小酌几杯呢。”
……
……
黑夜笼罩起了整个宫殿,月色为城里填上一抹不明不白的清幽。
凄凄郁结花千树。弱思量,浮云故。
长夜春深抟泥悟。月残霄影,慢寻来路。情泛幽魂苦。
重楼尽掩青山雾。点点星辉九天赴。
不忘前尘歌别赋。蜉蝣愿起,倾思无数。萍水佳音注。
酒后,又不知是怎样一场疾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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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是一个古风小文~姊妹篇是江瑶瑶的无宁天下和成果的……的……的……
笑~就是从小高杨特别嫌弃张筱宁但是长大了受身份限制却不能在一起的文!我全记得只是题目忘了……😭
笑~这篇挺长,有个五千多……
笑~这可能也是我写的最用心的一篇文了❤️一个受身份限制的皇帝和一个受身份限制的遗子,他们为了康朝与和朝的万千子民注定不能在一起。
笑~这个文分上下,但是上下是清明两个字,明是上篇,清是下篇,取这两个字既是因为它们象征着清廉明正,又是因为康与和的原型是选自历史背景明末清初。
笑~身为统治者兼顾天下身不由己,身为康朝最后的遗珠不得不肩负大梁,而一旦他们之间有了爱情,只能是一阵腥风血雨,终究抵不过泡沫成灰~
笑~就是我写的不够虐😒
笑~5124字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