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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穷奇道是一座山谷之中的古道。相传，此道乃是岐山温氏先祖温卯一战成名之地。数百年前，他与一只上古凶兽在此恶斗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将之斩杀。这上古凶兽，便是穷奇，惩善扬恶，混乱邪恶，喜食正直忠诚之人，馈赠作恶多端之徒的神兽。当然，这传说究竟属实，还是岐山温氏后代家主为神化先祖而夸大的，那便无从考据了。

经历数百年，这条山谷已从险峻要道变成了一处歌功颂德、观光游览之景。射日之征后，众家瓜分了原先岐山温氏的地盘，穷奇道也被兰陵金氏收入囊中。原先山道两侧高阔的山壁上凿刻的都是大先贤温卯的生平佳迹，兰陵金氏接手之后，自然不能让这些岐山温氏的光辉往事继续留着，正在着手重建。重建的意思，就是要把整个两侧的高山壁画凿得干干净净，尽数清空，刻上新的图腾。当然，最后，必须还要改个能凸显兰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而这些苦力，自然没有比射日之征后便沦为丧家之犬的温家战俘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二人到达穷奇道之时，已是夜间，深色天幕丝丝冷雨飘飞。冷风直面而来，就算魏无羡如今已是元婴，还是忍不住打了打哆嗦，像是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发冷，蓝忘机心疼的搂紧他，又打开乾坤袋取出两个斗篷，先给魏无羡穿戴好，再整理自己，加快了御剑的速度向下张望寻找，山谷之前有一排临时搭建的棚屋，供战俘们夜间休息使用。

蓝忘机带着魏无羡，远远地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雨丝，扛一面大旗慢慢走动。再走近些，那扛旗之人竟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背上还背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幼子，被布条绑在老人背上，正在认真地咬手指。一老一小在路上来回行走，老人家扛那面高旗扛得十分吃力，走两步歇一歇，把旗子放下。

见此情景，魏无羡不由的眼睛都瞪圆了，这是？……

蓝忘机眼中也冒出了冷光，金家居然如此虐待老妇和幼儿？！

两人从避尘落下，魏无羡心急的喊了一声：“老婆婆！” 那名老人约莫是眼神耳朵都不好使，没看清也没听清来人是谁，只知道有人走近了在叫什么，连忙又把旗子扛起，满面畏惧之色，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了被斥责一通。

魏无羡实在不忍奔上前去，夺过那面旗子，道：“这是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蓝忘机抱住有些激动的魏无羡，眼色一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面大旗上绘着一枚硕大的岐山温氏太阳家纹，此时却被涂上了一个血红的大叉，旗面也被撕得破破烂。射日之征结束后至今，被打成“温狗余孽”的人不计其数，折腾他们的法子也不计其数，还要美其名曰“自省”，温氏作恶之人太多，战后赎罪也是应当，可是万万不曾想到金氏居然如此行事，连老弱也不曾放过，简直丧尽天良！

估摸着这老婆婆年纪太大，没法和其他人一样做苦力，这里的主事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折腾她，要她扛着温家残旗走来走去，进行自我羞辱。

蓝忘机稳住魏无羡，才轻声询问：“老婆婆，这里除了你，其他人在何处？” 那老婆婆先是骇得一缩，待勉强分辨出来人并不是平日里虐待他们的金家修士，张大了嘴，魏无羡平静了一下心神温声道：“婆婆，这里可还有其他人？”那老婆婆了看眼前的二人，并不敢答话，只望向山谷那边，蓝忘机带着魏无羡御剑便向她指的方向寻去

宽阔的山谷两侧架着火把，火焰在细微的雨丝中略有扑闪，依旧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山道中负重而行的数百个身影。

这些战俘们个个面色青白，步履虚浮拖沓。他们不被允许使用灵力和借助外力，不光因为兰陵金氏对他们戒备，也因为要有惩罚意味在里面。十几名督工撑着黑伞，在雨中策马穿行呵斥。两人看了看正在服役的众人，刚落于地面

一名督工注意到他们，举手喝道：“你们是打哪儿来的？谁让你在这儿乱闯的！”

魏无羡眼中难得冒出火气：“你怎可如此虐待他人！”

那名督工驱马近来，拔出腰间一样东西，挥舞道：“我如何行事，与你们何干！警告你们赶紧离开！再不走……..”

正在此时，他看到出声的旁边那人，摘下了斗篷，看着那张冰雪寒光的脸，仿佛舌头打结，语音戛然而止。

这青年生得一张明俊容颜，俊极雅极，眼神却颇为冷厉，额上还佩戴着蓝家嫡系专用的云纹抹额，那名监工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就算他没见过蓝忘机，但大概也能知晓他的身份

很快地，他发现这蓝忘机并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他手中挥舞的那柄铁烙。这些督工手中的铁烙，和从前岐山温氏的家奴们惯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顶端烙片的形状从太阳纹改成了牡丹纹。

蓝忘机注意到这点，眼中寒光乍现。这东西当初在玄武洞，差点伤了魏无羡，蓝忘机怎会不认得，如今再见，他只想一掌把这监工拍飞出去！

不少督工听到声音纷纷围上来，有的认得蓝忘机的脸，不禁悄悄勒退了马，与同僚窃窃私语，一圈人都在使劲瞅蓝忘机和他身边的人，似乎在犹豫该不该上前招呼。

魏无羡紧锁眉头，再次询问：“你们为何如此虐待他人！”

窃窃私语之间，众人早知道眼前的人是蓝氏的含光君，那么说话的这位，肯定是莲尘君了，天下谁不知道莲尘君最是赤子仁心，如今被看见这副局面，数人面面相觑。磨蹭片刻，一名瞧上去甚为憨厚的督工和和气气地道：“这里所有的战俘都是温家的修士，本就是温氏余孽……” 说道这里便止住了声音….

蓝忘机冷声道：“当初温氏有不少门生因魏婴反叛，众家也早已说清，作恶者严惩，未作恶者从轻处理，如今你们一概而论，更是虐待老弱，寓意何为？”

那名督头生得圆圆胖胖，陪笑脸道：“含光君，我等….我等也是听命行事，这上头传达的命令，我们下面的人又能如何？”

蓝忘机：“听命行事？” 那名督工道：“是啊含光君，我们只是手底下做事的，这上头要如何我们也实在没办法不是”

忽然，魏无羡道：“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他一说话，那几人的脸都僵了一僵。那名督工转向他，道：“是啊。” 魏无羡皱紧了眉头问道：“好吧。活着的都在这儿了？那么，其他的呢？”

蓝忘机也是心中也难免有些怒火 “死去的人，在哪？”

他和魏无羡进入穷奇道便已经感受到这里怨气冲天，估计怨灵不会太少，温情说最近夷陵异动，怨气泄露，才导致邪祟丛生，本以为怨气是因为乱葬岗，但是查探过后并未发现结界有异，却没想到源头居然来自穷奇道！

那名督头连忙道：“您们可别误会，咱们这儿虽然都是温家修士，但可没人敢闹出人命来……”

魏无羡恍若未闻，取下了头上的兜帽！原本在他一侧艰难前行的几名战俘忽然大叫一声，扔下背上重物，呼喊开去。山谷之中，忽然迅速以他为圆心腾出了一大片空地。众人把他和蓝忘机圈在了中心

其实有些战俘们并不认得魏无羡的脸，因为但凡是在射日之征的战场上和魏无羡遇上过的温家修士，无不意外基本都反叛了，但是魏无羡摘下兜帽，谁不知道，莲尘君长相绝美，而且身边永远都有一个白衣的含光君，本见到蓝忘机的时候他们便隐隐有些猜测，如今再看他头上的发饰，还有佩戴着它的青年，早已成为了他们的神明。四下都有人欢喜惊呼出声：“佛莲花翎！是莲尘君！！莲尘君来救我们了”

四周的欢呼声犹如一致穿云利箭划破夜空，横穿夜雨，随后，余音在整座山谷之中回荡。

而在场的金家修士却心中忐忑蓝忘机听见温家修士的高喊声，再次开口：“亡者在何处？”人群外忽然传来阵阵惊叫，连滚带爬把包围圈破开了一处空地。在他们空出来的地方，淅淅沥沥的雨中，东倒西歪地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有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有一具尸体站在最前方，用破烂的旗帜插着，眼睛还瞪得老大

他脸色惨白如蜡，瞳孔涣散，嘴角的血迹已凝成了暗褐色，尽管胸口完全没有起伏，却明显能看出肋骨已被打塌了半边。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形状，都不会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的魏无羡简直不敢置信：“你们居然如此虐杀他人？他犯了何错？”

那名为首的督工心生侥幸，嘴硬道：“莲尘君，这话您可别乱说，这儿可没人敢杀人，他是自己干活不小心，从山壁滚下来摔死的。” 魏无羡道：“没人敢乱杀人？真的？” 数名督工一齐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 “绝无虚假！”

听见这些监工如此狡辩，魏无羡被气的小脸煞白，蓝忘机抱住他厉声道：“你们没把他们当人，才觉得自己并无杀人”那督头刚才心中，正好就在想这一句，猛地被他戳穿心思，脸色一白。蓝忘机又道：“此事我会上金陵台告知仙门百家，此后如何自有定夺”

众督工哑然，终于开始发觉大事不妙，隐隐有后退之意。

蓝忘机放出元婴威压交代道“明日便是清谈会，今日你等自封灵脉，等候处置”

众人被这威压震慑的头皮发麻，背脊发寒。督头嗫嚅道：“这是兰陵金氏的家事，您不能……” 闻言，蓝忘机看了他一眼，纹丝不动 “此事虽说是兰陵金氏家事，但当初温氏的反叛者皆是因魏婴而来，你们如此行事，便是陷魏婴于不义”

督头忙道：“不敢不敢。” 此事恐怕不能善了，只盼着这含光君走了他们再做安排！

魏无羡拉了拉蓝忘机的袖子，他自然看见了那个监工的贼眉鼠光，抓着魏无羡的手安抚道：“无事，我在”

温家修士见蓝忘机和魏无羡真心为他们出头，而且实力还如此强大，一名瘦小的俘虏鼓起勇气道：“……莲尘君！”

魏无羡回头，眼神清澈的看向他，等他说话这名俘虏声音微微发抖，指了一个方向，道：“山……山谷那头有间屋子，是他们用来……把人关起来打的，打死的就直接拖出去埋了，我的父母…都被虐待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哥哥，他….他在里面…..我们一家从未作恶，还请莲尘君救救我们”

说着心中悲戚，忍不住哭出声来，魏无羡心中一颤，眼睛也微微红了，这个少年看起来也才十一二岁，恐怕战场都没上过，他又有何错，要受到如此对待？魏无羡道：“你放心！”

蓝忘机见在场的监工毫无自觉，嘴唇严厉的抿起，挥手封了在场监工的灵力，交代他们在此处等候，才顺着那名温家少年指引的方向寻去，果然找到一间看上去像是临时搭建的棚屋，蓝忘机一手抱着魏无羡，带着隐隐的怒火，单脚踹开了门。屋里角落坐着十几人，个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被他粗暴的踹门动作惊得弹动起来。几人看到蓝忘机臂弯中的魏无羡，顾不得浑身是伤，纷纷叫到来叫道：“莲尘君！是莲尘君！”

魏无羡和蓝忘机带着受伤的温家修士，把所有人集中在了几出大棚里，想起来还有来时遇到的老人家，赶紧把那老婆婆和幼子也带来，金家的修士则是关在了一个房间，随后两人设下了元婴的结界，度化了穷奇道的怨灵，留下了伤药，这才赶往了金陵台

金陵台上，蓝曦臣早已收到蓝忘机的传信，在房间等候，明日就是清谈会，今日仙门百家到来无一不透露着一个讯息，金光善拉帮结派，欲登仙门百家，他并不看好金氏的作风，射日期间摇摆不定，虎头蛇尾，百凤山围猎更是处处刁难，毫无容人之量，若登仙门百家之首，总归对蓝氏来说并不算是好事，正思索对策之间……..

“兄长！” 门外蓝忘机清冷的声音响起

蓝曦臣拉开门，迎他二人进来，见二人还要行礼，连忙拦住：“忘机，无羡，不必多礼了，你二人传信给我，可是有何要事？”

蓝忘机和魏无羡也不推诿，直接把穷奇道的事与蓝曦臣说了一遍，又告知了夷陵的异动为何

蓝忘机目光灼灼：“兄长，金氏如此行事，有违道义，且当初温家修士反叛皆因魏婴，此事陷魏婴于不义”

蓝曦臣听完相当同意，心里既有喜又有忧

“忘机，穷奇道可带回了何证据？”

蓝忘机一愣，颇有些不解其意，倒是魏无羡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掏出了那个牡丹花纹的烙铁放在了蓝曦臣面前…..

蓝忘机：………. 什么时候拿的？

魏无羡：临走之时……

魏无羡当然也看到了蓝忘机看着烙铁的异样，本是想拿回来好好研究为何他看见这东西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想到……..

蓝曦臣看见这烙铁眉头皱的死紧，随后又笑了

“你二人今日晚到，可能不知道，如今仙门百家有许多小家族都隐隐依附了金氏，金光善的野心已经是昭然若揭，我蓝氏如今势大是不错，但是若整个仙门都站在金氏那边，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金氏的作风……若统领仙门……所以穷奇道一事，来得算是正好”

蓝忘机有些不解：“兄长，金氏实力并不算强，且上次百花宴也多有折损，为何？”

为何这种情况之下仙门百家会选择依附金氏？

蓝曦臣眼中迷茫，也很是不解：“这才是奇怪的地方，若按时局分析，金氏并不算好的选择，仙门百家不会不知，可是还是依附了金氏，而且金氏和江氏的联姻迫在眉睫，江氏就算不再是四大家族，底蕴也还犹在，所以……”

叹了一口气：“不说了，如何明日自有分晓，倒是另一件事，一月前你们传信会姑苏让我探查妖兽一事已经确定，各地的邪祟确实增多了，而且实力也比以前强大，是何缘由，如今还在调查”

魏无羡心中有些不安，他总觉得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

“大哥，可否交代门下弟子加强防范，若遇到邪祟，不可硬拼，如今的邪祟与之前可大不相同，若是弟子掉以轻心，恐怕会有伤亡，而且我怀疑，有人在使用禁术融合魂魄”

蓝曦臣和蓝忘机同时瞪大了眼睛：“融合魂魄？！！”

魏无羡点了点头，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蓝湛，你可还记得我们杀死的马头龙尾的邪祟？当时我便心有猜测，只是后来邪祟频发，才并未深想，穷奇道我看见了怨气冲天的怨灵，度化时才想起的”

蓝曦臣深吸了一口气，跌坐在蒲团上：“无羡，此事先不要与外人说，以免引起恐慌！”

蓝忘机接话道：“兄长，那马头蛇尾的邪祟我收在乾坤袋内，是否拿回蓝氏请各位长老查探？”

蓝曦臣点了点头：“刻不容缓，我让弟子今晚便回蓝氏，请各位长老出关，此事也该通知大哥，以防万一”

三人商议好后，蓝曦臣又偷偷的传信给了聂明玦，告知了穷奇道和邪祟一事，聂明玦心中也是震惊，他对谁为仙门之首本没多大意见，但是如此看来，金氏的作风实乃难以引导仙门，又想到邪祟，更担心远在清河的聂怀桑，只能让门下弟子传信，给自己的弟弟，让他小心防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