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惊慌失措,奔入森林,夜晚即将来临。平时她很讨厌晚上,因为她的眼睛不太好,在晚上看不清东西,可现在她很感激夜晚来了。她朝着森林深处走去,即使她不熟悉这一片森林的地形,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只希望黑暗能抹去她的足迹,隐藏她的行踪。问题是她的眼睛是否能指引她脱离恐惧,还有刚刚下过雨的泥哒哒的地面,一不小心她就摔了一跤,摔得头昏眼花。来不及拍打身上的泥巴,眼前每一样东西的形体都被阴暗,还有她自己的惊恐变得扭曲。
她停下脚步,侧耳聆听,宁静中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像极了府里一个犯病的老奴,他有哮喘,犯病时的喘息声像撕开一块劣质的土布。她设法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脸上一阵发热,血液流过耳朵的声音分外清晰,还有潺潺的水流声,旁边是一条小溪。是小溪!她几乎兴奋地叫声出来。
她直接踏入溪中,溪水灌入她的鞋子。有些模糊的双眼让她踩在一块活动的鹅卵石上,她跌倒在冰冷的溪水里,打了个冷战,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激起一阵水花。
她的腿早已麻木,可她奔跑起来,逆着小溪流动的方向,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直到被一块尖利的石头绊倒,冰冷的溪水将她拉回现实。
她没有想到她的父母,没有想到她的兄弟,只想到她的主人,还有,她要活下去。于是她站起身,眼前一片模糊,可她看得比平时更加清晰。
她迈开步伐,大步大步向前奔去,发出颇大的水声。
这样就不会被追上了。她得意地想着。虽然在奔跑,但心脏却平缓下来。
平时做的脏活重活此时有了大用,她从小就身体强壮,即使两天不吃饭也能干活,所以她引起主人的注意,最后那个和她一样年轻的主人把她叫到了他的房间。
没错,她只有二十岁,此时却像四十岁一样,因为他和她引起了老爷的注意。
也因此,她逃了出来。
她拨开打到她肚子的树枝,眼睛似乎能看到东西了。余光撇到一只动物,受到惊动,那小动物想要逃跑,她听到一阵清脆的细铁链甩动的声音。它最后没有逃跑,死死盯着她,喉咙深处发出充满恶意的“呜噜”声。
她突然想到府里那只野猫,它一直偷吃厨房的饭菜,被厨子抓到后,塞进灶火里,一阵烧焦的刺鼻气味直冲她的鼻子。
她逐渐明白,自己也变成了它们。
病态的逻辑在她大脑中徘徊,感觉血液在血管里的流动越来越慢,仿佛被现实冷冻。
接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火光,让她的血液再次沸腾。
她离开了溪水,跑到岸上,撞在那人身上。她抡起左手,手上是一把尖刀。他抬手抵挡,她感觉刀子划开了那人厚厚的衣袖,像树皮被砍出了一道伤痕,也听到一声惨叫,那人蹒跚后退,她丢下尖刀,再次逃进黑暗的森林。
麻木感仿佛从膝盖蔓延到大脑,她只剩下原始的本能。
她的右脚踢到了某个凸起的东西,就像有人抓住了她的脚,她一头栽倒在地上,腹部先着地,空空的胃里一阵痉挛,嘴里一股泥土和腐叶的味道,还有甜丝丝的血味。
开始她以为被石头或者树根绊倒,直到她的右脚失去知觉,一动就听到铁链“哗啦啦”的响声。她伸手去摸,冰冷坚硬,像石头,更像金属。
她看到了那只被厨子抓到的猫,看到了滚烫的锅子,下面是熊熊的灶火。
凄惨的夜猫子叫声回荡在森林里,这声音足以让大部分人丢魂落魄,但她却清醒过来。
她伸手触摸。她记得那些人打来的新鲜野味,除了头上鲜血淋漓,前腿或者后腿或者腰或者脖子都诡异地扭曲着,不过没人在意那些,只在意它们好不好吃,她也是如此。
她摸到了那根细细的铁索,后面的细铁丝绑在树上,另一端连接在夹子上。她无法打开这夹子,至少用双手无法打开,她需要一根撬棍,那些用来撬开地下室铁门的撬棍。
突然间她屏住呼吸,看不见的双眼让耳朵格外灵敏,她刚刚好像听到了远处小树枝断裂的声音,浓重的黑暗中,那声音格外清晰,还有猛烈跳动的心脏。
麻木的手指沿着铁链摸索,她摸到了拴在椴树干上的铁丝,找到了那个结,那铁丝绑成的结扭成一团,坚硬难解。她必须打开这个结,必须逃离这里。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她倚在树干上,躲在另一侧。惊慌失措,但她告诉自己,只要多拉几次,那个结就会脱落,或者身后的树就会倒下,她的腿完好无事,那个声音是鹿或者猴子弄出来的。她尝试着拉动铁链,指甲断裂都没有丝毫感觉。她甚至用牙去咬,牙齿咯吱作响,咬的满嘴甜丝丝的血腥味。
可恶!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立刻屏住呼吸。脚步声在树的另一侧停下来,也许是心理作用,她似乎听到身后一阵吸鼻子的声音,像寻找猎物的狗一样。
难道她就要停在这里了吗?
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现在她必须解开陷阱。她突然想到了自己那把刀,那把从厨房偷来的尖刀。不过她好像忘了自己已经把它丢了,在身上摸索着。她相信她可以用那把刀砍断这根细铁链。
但她没有找到。
绝望之下,她趴在地上,在自己走过的那条路上摸索,不过她看不到,更摸不到。
“你在找这个吗?”她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到脚步声停在她面前,有什么东西扎在她面前的泥地上。她赶忙向后爬,但那人打着油灯,拿起尖刀,向她递来。
“拿着啊。”
她跪在地上,接过尖刀。
“你想用它干嘛?”那声音问。
她只感到一阵愤怒,伴随着恐惧的愤怒常常极为剧烈,也极为残暴。他扬起尖刀,从上往下向前刺去,但他的脚被铁链拉住,尖刀只是划开黑暗,没有一丝痕迹,而她又跌倒在地上。
那人发出咯咯的笑声,活像一只难产的老母鸡。
“滚开!”她声嘶力竭,尖刀扎在一块石头上,激起微弱的火花。
“想离开吗?”那声音说。
她心里一惊,可接下来那声音继续说:“想离开就吃土,直到你胃被撑爆,拉的肚子里一塌糊涂为止。”
“什么?”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休想!”她尖声叫道。
那老母鸡般的笑声再次响起:“尖叫吧,现在正是尖叫的时候。否则等见到执政官大人,你想叫都叫都来不及了。”
隐约中,她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的。
“看着我。”她感觉那人举起油灯,在她眼前晃了晃,模糊的光线让她几近崩溃。
“对了,我忘了你看不到。”那人放下油灯,“你以为你为什么能逃出来?大人只是想要一个杀掉你的理由罢了。”话音刚落,她感觉左脸一热,随后她跌倒在地上,那把刀深深扎进她的心脏。
“呼,可惜了。”那人朝她吐了口唾沫,想转身离开。
“找到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死的还是活的?”“本来是活的,现在死了。”他的语气就像斗蟋蟀赢方嘲讽输方。
另一个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点点头:“死了更好,执政官大人不会想亲自见她。走吧,这地方怪冷的。”
两人离开,身后的尸体渐渐冰凉。
“对了,去找黑光花那帮人回来没?”
“还没。”
那老母鸡般的笑声响起:“真不知道执政官大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要用黑光花做小姐的嫁妆,这应该是除了狮心河下埋有神器外最不可思议的话了。”
另一个人冷哼一声:“还不是周大人,他的彩礼可是不渡海海底的一棵珊瑚树,你又不是没见过。”
“哎呦!”那人揽着另一个人肩膀,“你说我们怎么就无福消受呢?”
两人渐行渐远,树林再次被黑暗笼罩。
夜猫子的叫声划破夜空,某个石缝里的老鼠不知是因为这声音,还是这温度,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