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四川回来时，已经1月23日了，老爸也已经在家为了过年而整天忙个不停。
在我从昆明客运站堵了一天堵到宜东，已经下午六点钟了。回到家时，家里只有老爸一个人。
老爸系着褐色的围腰，坐在厨房里等待着我和老妈回来吃饭。
老妈回到家后，才看见老爸准备的菜，忽然就发火了。
“怎么弄这么多！吃得掉吗？”老妈站在桌子旁说。
老爸把系在腰间的围腰解开，笑着说：“听说儿子今天回来嘛~我们一家子整整齐齐的~你看嘛！都是你爱吃的，有回锅肉~还有丸子~”
“也就我们三个人，何必弄这么八大碗，你以为你有钱啊！”老妈还在喋喋不休。
老爸低着头，打了三碗饭，递了一碗给我。
“马上就要过年了，省一省不好吗？你有什么资本像这样浪费！”
老爸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夹起一片凉白肉放在我碗里。
“你以为你是村子里的小伟啊~一个月工资十多万，车也有，别墅也有啊！”
老爸还是沉默着。
老妈说着说着就哭了，一个人跑去她房间里，把门锁了起来。
当我听见老妈用村子里的其他人来和老爸相比时，我心里特别难过，眼泪也不自觉地下来了。
我的耳边也回响起陌白馨的一句话：你有车吗？
这种感觉痛彻心扉，这种当自己的能力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感到满足，感到幸福，感到安心都感觉，痛彻心扉。
我看着老爸，他依然对我笑着。
“爸~我妈这是怎么了？她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没事没事，儿子。吃饭吧！”
我放下了碗，低着头看着碗里的菜，视线是模糊的。
“没事的，吃饭吧儿子~她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哦。”
“儿子，四川好玩吗……”老爸试着转移话题。
我心里有些不安，吃完晚饭后，老爸在厨房里准备洗碗，但他也担心没有吃完饭，并且把自己锁在屋里的老妈，就让我去叫老妈出来吃饭。
老妈的房间门被她从里面锁了起来，我和老爸都进不去，我一直在外面喊她，叫了二十分钟后，房门开了。
老妈一副哭过的样子，她温柔地把我拉进她的房间，把橘色的节能灯打开，又把门反锁起来。
“妈~到底怎么啦？你刚才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爸啊~他可是一个男人啊~”我扶着老妈的肩膀问道。
“你知道吗？你爸他们公司裁员……”老妈坐在椅子上，话才说到一半，我也就懂了。
我的天空仿佛瞬间就坍塌了，老爸被公司裁员这种事情，对于我们这种小家庭来说，无不是一个大的打击。老妈不知不觉又要承担起很大的负担。
“我……我爸不是也有一个小的职位吗？他的上层不是也很看重他吗？”我说话时的声音很小，似乎连质疑的勇气都没有。
“不要说了。比他高的官都被裁了……”
“可那也不是我爸的错啊~”
“我知道啊~”
我有些惶恐地说：“那……我家今年过年怎么过？”
“那里有五万，是公司对你爸他们这些被裁了的人的精神安慰。”老妈指着茶几上的黑包，“过年倒是没问题的，只是你现在读着大学，光靠我一个人……你爸需要在年后赶紧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
“五万块~还真他妈的贴心啊！”我苦笑道。
老妈一副忧虑的样子，我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也很是难过，我怕我也会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失望。
我扶着老妈的肩膀说：“好啦好啦。不要气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赶紧出去吃饭了。”
“不想吃。”她非常倔强。
“吃一点嘛~你看我爸弄了多少你爱吃的菜。”
“好的，你先出去吧！”
“好，那你赶快啊~”
我说完就走了出去，才跨出门槛，我就流泪了。
天已经黑了，老爸在厨房里洗着碗，桌上还摆着留给老妈的饭菜。
我擦了擦眼泪，向楼梯走去，可能是我发出的脚步声让老爸听见了，老爸在厨房里唤：“徐瑞恒！徐瑞恒！”
我听见第一声后，没有马上回答老爸，而是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敢答应：“嗯。怎么了？爸~”
“你妈出来了没？”
“来了。”
“你要去楼上干嘛？”
“我去吹吹风，很快就下来了。”说完我就向楼顶走去。
打开楼门，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我打了几个寒颤，趴在低矮的围墙边。看着不远处公路两旁炽盛的路灯，和稀疏的车流，我瞟了一眼天空，天是深蓝色的，没有星星。
我点燃一支烟，趴在墙上抽了起来。
远方高伟的建筑闪烁着彩灯，公路上会传来警车的鸣笛，也会传来飞车党的摩托轰隆声。
楼门突然一响，老爸走了上来。我听见老爸的声音，就立刻把嘴上叼着的烟扔下楼。
老爸走到我旁边，和我一起趴在这低矮的围墙上。
“我怎么看见有火啊？你拿着打火机干嘛？”老爸看着我问。
“没有嘛~”我心里很是忐忑，心脏就像是要吐出来一样。
“嗯？”
“我熏蚊子~”
“大冷天的哪里有蚊子？再说了，有谁熏蚊子是用万宝路的？”老爸居然笑着和我说，我更加不安了，慌得像个初中在厕所抽烟被教导主任抓到的孩子。
“啊？”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要抽烟就拿出来抽嘛！躲什么啊？哪个男的还不会抽烟啊？老爸我也是经历过青春期的人了。再说你都已经抽了……我看看啊~”老爸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你都已经抽了六年了吧？”老爸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嗯？六年？怎么可能？我到了高中才会的。”我虽然放下了心里的恐惧，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自然。
“高中才会的？”
“是啊。”
“啊哈哈！”老爸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在你念初中时就以为你会了~哈哈哈。”
父亲这样不羁地笑着，我也正好在这一刻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夜色笼罩着一切，却笼罩不住父亲的老，他的银发，在不远处半空中的微亮光照射在我的视网膜上，赤裸裸的呈现在我的大脑皮层上。那些银丝如同一根根短锐的细针，刺在我的心上，我这才意识到父亲也老了。
那个曾经有着宽厚肩膀的超级英雄，那个在曾经只有我去仰望才能去触及头顶的男人，那个似乎从来不会流泪不会难过的乐天，那个曾经对我说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要怕的顶天立地男子汉，他变老了。他的臂膀萎缩了，他也露出了虎背，而我也不再是那个整天和他形影不离，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和他拉着手，虽然只及他腰杆的小孩子……
“你上来看星星？”老爸看着我在盯着他发呆，也就让我从自己的幻想世界清醒。
“没有嘛！天上哪里有星星？”我说道。
“什么，没有星星？你现在抬头看看。”
“本来就……唉！真的有哎！”
天上确实有星星，只是由于天太暗，星星本身也太小，所以就像是没有一样。可我从未见过这么小的星星，渺小的就像是我们一样。
“爸，我妈现在呢？”我问父亲。
“她现在在厨房里吃着饭呢~”
“你和她……还好吧？”
“没事的。我和你妈也就这样~”
“哦。爸！你和我妈以前，是哪个先追哪个啊？”
“哈哈。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嘛。”
“是我先追的你妈，当时我们两个在一个单位工作，你们也算是当时的厂花，追她的男人也有很多，但最后还是被我追到了。”
“那你是怎么追的啊？”
“也就是一直不要脸的纠缠着她啊~你妈这个人呢~又有些善良，又禁不住小感动，所以被我的随便一点浪漫就给感动到了。”
“哇呜~好厉害！”
“不过我告诉你啊！你以后……应该是说现在吧~找女朋友时，宁愿找一个先喜欢你的，也不要去找一个你先喜欢的。知道吗？”
“你以前就和我说过了。以前我倒是不明白，不过现在我倒是懂了。”
“懂什么？”父亲笑了起来。
“因为真正喜欢你的人，他们不会轻易的离开你，而你喜欢的人，你总会担心会在某一天失去他们，甚至为了不惹他们生气而……”
“是啊！儿子，懂得多嘛！长大了~”老爸摸着我的头说。
“呵呵。”我低着头，苦笑了两声。
我又问：“老爸，那你当初还追我妈？”
“哈哈哈。”父亲再一次爽朗地笑了起来，“话虽这么说，你妈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啊~但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她跟着我也吃了好多苦。从刚结婚时，什么都没有，然后一起奋斗……真的想想以前，真的很幸福。”
“现在也还不是！”
“是啊~”父亲叹了一口气，笑着说。
老爸又问：“你妈和你说了？”
我先是一愣，然后才说：“是的。”我想老爸说的肯定是关于公司裁员的事。
父亲抬头看了看天。
父亲这一刻的沧桑，让我忽然想起一句话，用来形容他也恰到好处：我曾经跨过山河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爸，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唉！新的工作只有等着年后去找了，现在马上要过年了，你妈为了挣钱也一直忙着，我一个大男人，更不能闲着了。先随便找点能挣钱的事做一做。”
“哦。”
我和老爸都沉默了一会儿，吹着夜风，发着呆。
“儿子。你不冷吗？”父亲问。
“不冷嘛。你呢？”
“我也不冷。”
我和父亲爬了坐在楼顶的围墙上，我们把脚迎着楼底，我从三楼低头看了看楼底，厨房还亮着灯。
“爸。你在你青春时，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梦想吗？”我问。
“我以前啊~我想获得市级高中篮球联赛的冠军。”老爸沉默了好久终于说了出来。
“那实现了吗？”我好奇起来了。
“怎么可能实现啊！就像你之前说你的梦想是去NBA一样，哪里有那么容易实现，只不过是我的梦想没有你的那么远大罢了。”
“哇！爸，你还记得我的梦想啊！”我听见老爸说起自己曾经的梦想，瞬间就把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当然了。你是我儿子啊~”
“……那爸爸你的梦想为什么没有实现啊？虽然以前经常听说你在念书时打球超棒，可也没能详细听你讲啊。”
“当时我是校队的首发大前锋，虽然说离跳起来扣篮还差一点，不过跳起来摸篮板却是很轻松的事。可是当时的校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像我这样的梦想，只有我和我们队长。后来打了好多场比赛，队员伤的伤，逃得逃。打到半决赛时，我们和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宜东一中的篮球队对抗，根本无法抗衡，因为我们都不是体育专业的，我们没有他们高，没有他们壮，脚步和进攻都没有他们专业，所以惨败了。”
“哦~好可惜啊！”
“后来篮球赛结束了，我们要准备高考，可是我发现我之前为了打球，落下的知识点太多，最后只考起了一个三本的大学，所以我也就没有去读。”
“哦~那你有后悔过什么吗？”
“当然有了！后悔打球时的训练没有尽力，后悔为了高考的基础奠定没有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去做。周树人不是说过一句话嘛：当你梦醒了，你会发现你无路可走。当我的篮球梦碎了，我也觉得我无路可走了。”
老爸继续说：“所以在你之前说要做体育生时，我才会很反对，我怕你为了篮球付出了一切，等着一无所有了，想要转过头来读书却发现跟不上了后悔。但我思考以后，相比这个，我更担心你长大以后，因为没有走过那一条一直想走的路而后悔，所以我又三更半夜打电话给你，让你自己选择，后来你没有选择练体育，而是选择了做文科生。我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想，不过我希望你现在不要后悔吧！”
“我觉得啊~人有些时候啊~就是身不由己啊！”我说。
“你还小，虽然你是大学生，不过你还没有接触到这个社会，过不了几年，等着你有工作了，开始步入社会，你会发现现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会懂得什么叫做‘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有些时候也总是事与愿违，言不由衷，我想你应该会懂的。”
我认真的听着父亲的教导，然后低下了头，我用余光看见了自己右手上带了好久的“IPROMISE”的手环，也就是和袁兴宇一起买的那个詹姆斯同款手环。
我问父亲：“爸，你们上高中那个年代，你喜欢哪个篮球巨星啊？”
“我们读高中……那个时候哪里有什么电视机啊，村子里那一家有电视，那可是相当稀奇的。”
“哦~我还以为你喜欢乔丹呢？”
“乔丹！我们上高中那个年代确实是乔丹的三连霸时代，不过我真正开始看NBA是在工作以后了，当时的艾弗森！我喜欢的就是艾弗森了。阿伦-艾弗森。当时看着艾弗森的球赛，追着你妈，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啊！”
“哇！原来老爸你喜欢AI啊！”
“是啊！艾弗森当年晃开乔丹，然后跳投~唰！”
老爸像一个孩子一样，在楼顶比划着运球的动作，呈现着阿伦-艾弗森晃开乔丹的场景，我也十分配合老爸的表演，也就模仿乔丹，向老爸的左手边跳了一步，楼顶上
回荡着我和老爸的笑声……
“徐辉！你在楼上和儿子干嘛！还不下来洗碗！”在楼下吃完饭的母亲喊道。
“哦！来了！”父亲大声地答应道，然后转过头对我说：“你妈喊了，我先下去了！”
“嗯。”
第二天早上，天才蒙蒙亮，我就听见院子里吵极了。我也因此睡不着觉，从床上坐了起来。
当我穿好衣服走出去时，我看见院子里有一个大盆和一个小盆，大盆里有好多鱼，我知道的就有草鱼，鲫鱼，青鱼。小盆里是一些小龙虾。
渔网放在盆旁边，父亲坐在院子边低着头抽着烟。
原来父亲为了挣钱，在老早早的就起床去江里捕鱼了。
八九点钟时，我把父亲抓到的鱼搬到父亲老旧的面包车上，和父亲一起拉着鱼去鱼市卖。
可由于父亲是鱼市上的新人，没有门路，没有市场上的人缘，专门收购鱼的老板没有给高价，所以鱼生意做的并不是太景气，十多斤鱼也就卖了三百块，而那一小盆小龙虾则只卖了五十块，其中有几条好一些，比较新鲜的，父亲卖给了私人。
三天过后，我和父亲靠卖鱼也只赚得一千零点，虽然不多，可每天早上捕鱼却把父亲累坏了。并且像这样想要过年也是不现实的。
通过我们一家三口商量后，我提出了卖烤鱼的意见，三十块一条，还可以烤龙虾。父亲和母亲说先让我试一试，就找了一辆铁推车和一个小型烧烤架。
在捕鱼的第五天，老爸比之前抓到的少了一些，那一天下午，我们一家人吃饭吃得很早，所以晚饭结束后太阳都没有落山，我和老爸在夕阳的照射下坐在院子里杀着鱼，老妈则在厨房里调配着烤鱼的佐料，大家都打算今晚先试一试 。
夕阳照射着院子里的水盆，水里印出天上橘色的云，二楼面向西边的窗户玻璃也染上了橘色。整个院子都是橘色的。
“徐瑞恒！”门外有人叫了起来。
“咚咚咚！”连续不断的敲门声。
老爸先起身去打开门。
“你的同学找你！”老爸又回到院子旁，拿起手里的伙计继续干。
我只听见来的人叫了一声叔叔。我洗了洗手，走到门旁边，靠着门向门外看去。
只见陈嘉沫面带微笑地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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