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兽（下）

按照森医生的说法，中也大概今天就会恢复原样了，想想还真是令人失望啊，变大后的暴躁小矮人什么的。

太宰治兴致缺缺的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随意垂落，恰好沾上地面，另只手搭在小孩的橘色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摸，五指时不时插入发间，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橘橙发丝。

小小一团的中也在他怀里睡得香甜，太宰治突然恶从心起，小心翼翼的从裤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然后用另一只手捏在中原中也的鼻尖，往上一拨，一个小巧可爱的猪鼻子就这么形成了。

“咔嚓——”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一张新鲜出炉的中原中也的“丑照”被保存在了太宰治的手机里头。说不准哪天就会出现在《本周不服输的中原中也》的期刊上，成为港口黑手党茶余饭后的又一谈资。

后来不知道为何，那个无耻又混蛋的太宰治并没有公布这张照片。再后来，某前任港黑最高干部的手机背景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这张照片，直到某天被同居人摁着暴揍了一顿才不情不愿的换掉，换成一张更羞耻的。

“砰砰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太宰先生，尾崎干部那边找您有事。”门外，下属老实交代完，得到里面人的回应后恭敬的退下。

太宰治放开怀里的小祖宗，轻手轻脚松动被缠住的身子。他要去干点见不得光的活，一点都不想带这家伙去。只能费老大的劲儿从魔爪中腾挪出来，临走前他还把自己的外套留在小中也怀里，让他抱着，姑且当做是他吧。

阴暗浓稠的地下审讯室里，尾崎红叶站在尽头那一处等着。一路走过去，到是没有多少血腥味，但是森冷与黑暗交织的空间里，却充斥着人心的险恶，人性的丑陋。太宰治从来不用那些血腥暴力的法子套出情报，能请动他的，无一列外的都是一把硬骨头。

他只需要抓住对方致命的死穴，然后一举击溃。

“中也呢？难得这会儿没见他黏着你。”尾崎红叶见太宰治一个人来随口问了句，但视线直直穿过门上的透明钢化玻璃窗，停留在里头衣衫褴褛，血迹斑驳的人身上。

以前的中原中也可不喜欢跟太宰治待在一块儿，因此也没被人问过这种问题，不过尾崎红叶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很需要回答。但出于礼貌，太宰治还是告诉她中也在办公室睡觉。

尾崎红叶得到回应，拧眉想了想，突然像想起什么般，含有揶揄意味的目光落在太宰治脸上道：“太宰君，小孩子醒来见不到大人，可是很麻烦的噢。”一语毕，她微微笑着伸出手，在太宰治肩上轻拍了一下，然后径直离开了审讯室。

太宰治站在原地蹙眉思索了刚刚那番话，总觉得红叶大姐说的严重了，可一想到小兽崽子就像个麻烦精，又能哭又能闹的，不免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

太宰治想收回之前的念头，他觉得暴躁小矮人比哭包小祖宗要好处理多了，至少能正面承受他的嘲讽十级技能，已经好几天没有满嘴跑火车的捉弄中也，太宰治觉得自杀都不是那么的美好了。

……

刚结束审讯的太宰治通常心情不会特别好，尽管那双鸢色的桃花眼依然挂上熟悉的月牙，眸中的深色却令人不寒而栗，似笑非笑的神情隐没在灰暗的光线下，半明半灭中给他笼罩上一层阴郁沉闷的外衣。

中原中也气势汹汹闯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模样。

那个人独自站在晦涩不明的阴影中，室内没有开灯，过道的暖黄灯光只恰好照到太宰治脚边。

迈出一步就能踏入明亮的地方，但他没有。

按照往常的情况，中原中也不会多管太宰治的事情，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活法，中也不认同太宰执着死亡的追求，也不会过多干涉他的行为，同样的，太宰治不会否认中也想做正常人的想法，即便中原中也不算人类。他们彼此了解，但点到即止，不追根究底，只各行其是。他们是天生默契的搭档，却终归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像现在这种事情，就不应该发生，他不应该来的，特别是以正常的样子。中原中也心想。

在身体变回来之后，幼小形态的记忆依然存留，是因为当了几天小孩没恢复过来吗？所以他才会踏足这个搭档从来不让进入的地方，甚至身体先于大脑行动，不由分说的，把太宰治从阴影遮蔽处拉到亮敞的过道上。

然后呢？中原中也不知道了，或者说，从他出现在这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开始，他的大脑就已经处于宕机状态。事实上中也很想淡定甩开太宰治的手，再附赠一句恶心他的话，脑子里杂乱无章的思绪纠缠成一团，想也只能空想，中原中也压根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一时间，空旷的过道变得有些阻塞，流动的氧气仿佛被凝结，像沙砾般窜入中原中也的呼吸道中，让他喉咙一阵发紧干涩。

太宰治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垂下的发丝遮住所有眸光的泄露，也阻挡了中原中也复杂的神色。

僵持的时间犹如被一把电锯不紧不慢的切割，缓慢而磨人，每一声都像刮在中原中也的神经上。

受不了了。

长久的沉默已经足够中也冷静下来了，手臂掠有点发酸，指尖轻微颤动几下，似是慢动作一样逐次展开五指，然后渐渐远离那截绷带缠绕的瘦弱手腕。不过半臂的距离却像跨过了半年光阴，等他的手收回到身侧，他们的关系也就一朝回到解放前了吧。

中也无奈的想着，尽可能忽视掉心中细细密密的酸涩，他以为那个温柔带点宠溺的吻是属于太宰治的强力搭档中原中也的，而不是那个只会撒娇卖萌的哭包小祖宗的。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在这个人心里多少算特别的吧。

是他多想了，单蠢无辜的小屁孩不可能是中原中也。做为太宰治的搭档，黑手党的干部候补，即使不久前才涉足港黑最阴暗肮脏的地方，他也不是个天真无邪的毛头小子，特别是在“羊”的背叛后。倘若太宰治能表露的良善一面仅限于给那类人，那么属于太宰治恶意的面孔就应该由搭档尽数接纳吧。

包括地下审讯室内一切宛如黑泥倾泄的情绪。

彻底收回手，中原中也不甚在意的率先转身离开，走在前面留下个故作冷淡的背影和话语。

“我不喜欢这地方，别傻愣着，赶紧走，还有报告没写完呢。别想靠我，这次你自己写。”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情绪外溢，中也走的不快，边走边安抚胡思乱想的脑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太宰治跟了上去。

“中也什么时候恢复的？”

“……一个小时前吧。”

“哦，中也是小孩子吗？一醒来就哭着要找家长的那种，好粘糊啊。”

“哈？谁小孩子了？太宰治，你这么喜欢小孩，外面随便拐一个回来对你这条贱兮兮的青花鱼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已吧，不要把我和整天只会哭闹不休的小鬼相提并论。我是你的搭档……不是你肆意玩弄的对象。”

最后那句话轻的仿佛像叹息，中原中也懒得看太宰治什么表情，反正他现在脸色肯定不好看，那段话几乎是咬着嘴唇说出口的。该死的异能者，要不是害他变小，他怎么会产生委屈的感觉，如此脆弱的感情，不应该出现在他中原中也身上……出现在站在太宰治身旁的那个人身上。

啊，烦死了。今天真是糟糕透了。

下意识加快步伐，脚步匆忙间就走到办公区了。突然接受强烈的阳光还稍微不太适应，中也钴蓝色的眼眸染上了一层薄雾，耀目的光线刺激着双眼，撤后几步或者用手遮挡是正常人的反应。

嗯，正常人，他不算，所以就这么罢了，总归不会瞎掉。

太宰治一脸若有所思走来的时候，中原中也听见动静，习惯性转头看去，完全忘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生理性盐水不受控制的流下，以至于映入太宰治平静深沉的鸢色眸中的，是中也清透明亮双眼以及脸颊滚落的泪珠。

什么情况？？

中原中也石化当场，比在审讯室，忽然闯进太宰治的世界并自作主张将他拉到自己喜欢的环境下，还要难堪。

至少那个是坑太宰和他，这个是只坑了他自己。

中原中也又怒又急，又羞愤又狂躁，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猛然迸裂，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口不择言，自掀老底。

“很好笑吗？呵，想笑就笑吧本来也是我自以为是。认为你对谁都是一样的，你从来没有露出过那样温柔得不像港黑太宰治的神情，既然以前没有，那以后也不要有啊，为什么要在个小屁孩面前这样？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我理解你的孤独，了解你的呼吸甚至习惯，所有人都说我们是最合拍的，可我却只能在圈外看你画地为牢孤立这个世界。”没错，中原中也从来不觉得是世界抛弃了太宰治，而是太宰治放弃了这个人间，连带着活在这世上的人。

比他更像触不可及的神明。

中也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像倒苦水一样一股脑说了出来，说不定两人认识以来所有的感受和怨念都在这了。

温热柔软的掌心贴上中也被泪水沾湿的眼睛，声音夏然而止，显得格外突兀。中原中也茫然的眨眨眼，纤长浓密的眼睫扫过手心肉，带起些微痒意。

太宰治啧了一声，带有明晃晃的鄙视，说的话却含着安抚意味。

“哇中也没想到你这么啰嗦！啰嗦就算了还边说边泪流不止，弄得像我在欺负中也似的，亏我还以为你总算正常了。”他顿了顿，凑近中也耳畔，换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低声道。

“笨蛋中也，审讯室脏兮兮还乌漆嘛黑的，连个漂亮小姐姐都没有，中也都不喜欢更别说我啦。至于温柔什么的，嗯……我个人觉得很恶心，但中也喜欢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忍了吧，而且那个麻烦精如果不是中也我才不管呢。还有什么叫我不要这个世界了啊？它本来也不是我的。属于我的东西，明明在这。”

说着，太宰治双手捧起中也的脸，笑的像个奸计得逞的黑心肝，欠揍极了。

“审讯室那种阴暗污秽的色彩，不应该出现在中也眼里呢。”

“中也才是神明吧，那种拯救世界的事情交给中也就好，我要做的，只有一件。”

那就是。

“拯救神明。”

从此以后，他是我唯一的救赎，不论何时，何地，都与我天生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