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忘羡：死守

两年前

　　魏无羡又做了同一个梦。

　　岐山不夜天城的誓师大会上，三千之众如一盘散沙，嘈杂声、吵架声、咆哮声和兵器相撞的刺耳声响，充盈这涂炭般的地狱。

　　一片喊打喊杀之中，魏无羡颓废无力，行动艰难的人群中，蓝忘机跌跌撞撞冲了上来，把避尘悬空平放，一手轻轻松松地抱住魏无羡的腰就送上避尘，再自己踏上，站稳后，以最快的速度御剑而上。

　　冲出不夜天城，避尘直往夷陵飞去。

　　魏无羡已经昏迷不醒了，蓝忘机抱住他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避尘几乎飞遍了整个夷陵的山区，终于在一个特别隐蔽，光照不到的小山洞外停下着地。

　　蓝忘机抱着神志不清的魏无羡进入洞内，把他放在一个平坦干燥，不易被发现的台面上，并开始输送灵力，一边观察他的动静。

　　魏无羡醒来后看见蓝忘机正坐在他面前，烤着食物，即使洞内的光线很差，他还是能很清楚地看见，这位不染尘埃的人身上伤痕累累，白衣被鲜红的血沾上各个部位，也仍端方无比不失仪态。

　　但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什么都不想说，更没力气说，他只觉得精神崩溃，痛苦难受，身体沉重无比。

　　蓝忘机这人一贯作风是喜怒不形于色，魏无羡不主动，他更加不可能先主动开口了，所以就这么靠寻食物找水源维持的艰难，耗了两日。

　　这两日过得尤其煎熬，蓝忘机终于担心会被别的人找到这里，别的人是指除了他和魏无羡外的所有人，还想着如果他现在表明心意，他接受了，事情或许还有转寰的余地。

　　于是，在魏无羡又睡了一觉又醒了过来，坐在他睡觉台面旁边的石头上，他又一次给他输送灵力，蓝忘机深呼吸了几下，用饱含诚意和真情实感的语气说道：“魏婴，你听我说。”

　　就在此时，他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洞外一阵轰动和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硬生生地打断了蓝忘机正欲对魏无羡表白的大型仪式。

　　蓝忘机错愕极了，魏无羡却像块木头呆呆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哽咽了一下，打算不去理会，继续给魏无羡输灵力，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魏婴，你听我说。”

　　三十几道人影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身后，蓝忘机一回头，看见三十五个人，都穿着姑苏蓝氏的家服。

　　其中为首的两人便是蓝启仁和蓝曦臣，其余三十三位佩戴着没有卷云纹的抹额，看起来是更加老成的长辈。

　　蓝忘机丝毫不慌，看都没再看这群人，一手握住魏无羡的手，一手含情脉脉，温柔无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压低声音，只能让他听得见的分贝：“魏婴，我觉得你做的没错，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看看我，我是蓝湛。”

　　“滚！”

　　魏无羡破口大骂。

　　“魏婴，真的，我劝你别修鬼道是为了你的身心着想，并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要你交出阴虎符，我始终相信你能控制得住，我去夷陵根本不是夜猎，是为了看你，我也相信千疮百孔咒不是你下的，这一切可能都只是一场骗局，你跟着我，我们一起追查事件的真相。”

　　“滚！”

　　“魏婴，你怎么…”

　　蓝忘机仍继续讲：“其实我一点都不讨厌你，你看到的讨厌都只是表象，从你在藏书阁挑逗我那时开始，我就对你暗许芳心并默默在意着你，所以我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危急时刻救下你，特别是在你扯下我抹额的那一刻，我很确切地认为，你就是我的人了。”

　　“滚！”

　　“魏婴，跟我回姑苏吧，从射日之征上看你修鬼道就想带你回去了，就是要把你藏起来，保护你，不让任何人靠近你，伤害你，无论你触犯多少家禁都不会再罚你了，我一直在细心呵护你送我的兔子，我还给你藏天子笑，不论好坏，我愿与你承担所有后果，你要相信我啊。”

　　“滚！”

　　……

　　蓝忘机的心里不知有多么汹涌澎湃，脑子飞速运转翻出陈年往事，还想说些什么，但魏无羡就是丝毫不领情，无论他说再多，都徒劳无功。

　　身后三十五个人都怀疑看错和听错了，蓝启仁怒气冲冲地站在蓝忘机的旁边，一顿呵斥：“忘机，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你给我解释，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蓝忘机像是早就料到会这样，顶撞道：“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这样。”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再不离开这里，离开魏婴的身边，仙门百家也定会容不下你！你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头了。”蓝启仁用警告的语气大骂道。

　　蓝曦臣的脸色也很难看，但温和地劝诫道：“忘机，魏公子已铸成大错，你又何必错上加错了？”

　　蓝忘机毅然决然，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执意站在他这边，死守到底，无怨无悔，绝不动摇。”

　　“你…”蓝启仁简直要气出心脏病，却无力反驳。

　　既然蓝启仁和蓝曦臣作为蓝忘机的长辈都劝说无力，那只能用简单粗暴的手段了。

　　为了不连累姑苏蓝氏，那三十三位长辈走近蓝忘机，准备强行把他带走，接下来这一幕即使是神志依旧不清的魏无羡，也看傻眼了，只见蓝忘机掏出避尘就向这群人击去，用完剑用琴。

　　这三十三个人甚至都没有反击的机会，就这么被蓝忘机暴打，趁没人敢上前，他一把拉过魏无羡就掠过还想拦住他的叔父和兄长，冲出山洞，御上避尘，直往乱葬岗飞去。

　　见到温氏残党和简陋的房屋，蓝忘机这才带魏无羡下来，随便找了个人问到伏魔殿的位置，就带他进去。

　　再三叮嘱温氏残党守在伏魔殿一段时间，不得让魏无羡走出殿外，确认这下终于安全的情况下，蓝忘机的灵力又几乎耗尽，一瘸一拐地走下乱葬岗，抄小路黯然赶了几天几夜，才回到云深不知处。

　　进入蓝氏祠堂，蓝忘机就看到了蓝启仁拿着戒鞭，蓝曦臣和几位修士也在，似乎是等候多时，他一言不发，跪在地上，戒鞭就抽到了后背，半秒多都没停留，第二鞭就打了下来，紧接着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第三十三鞭。

　　这是蓝忘机他毕生最难忘的一次惩罚，挨完鞭后就要在规训石前跪上整整三天三夜，蓝曦臣于心不忍，背地里躲开蓝启仁，跪了还不到一天就叫他起来了。

　　被蓝忘机送到乱葬岗的魏无羡好几次想冲出伏魔殿，都被温家修士给拦了下来，他一心想求死，在伏魔殿待上整整三个月后。

　　由江澄带领的四大家族围剿阵队根据领头人拟定夷陵老祖的弱点，攻上乱葬岗，还没等他们完全攻上来，魏无羡就不由分说地开启了伏魔殿的禁制，自己却英勇无畏地走了出来。

　　让我死吧。

　　想保护的人都因我而死了，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不过，蓝湛，还是很感谢你，虽然没来得及道别，但认识你，已经是我一生莫大的荣幸了。

　　陈情拿不稳了，阴符虎碎成两半掉落在地，一锅峰混杂着各家服饰的人从乱葬岗各个角落冲了上来……